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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走。纖細的指尖沾著溫熱的水,在桌面上寫下這三個字。 瘌痢頭含著煙桿子僵住,作勢探身往緊閉的門方向看了眼,才含糊地道:你被打傻了?竟然會想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候離開王府。 眉林搖頭,眸色清明而堅定。她若不走,牧野落梅必然不會放過她。而他,在他全身經脈裂斷的時候,她可以想想一輩子,但是如今,卻是再也不會去想。當看到他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地便將她用心fèng出來的香囊扔進火中,她便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其實不善女紅,做香囊是第一次,還是因為無聊,做出來的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其實也沒打算拿給他,不過是自己留著把玩罷了。現在倒好,斷了念想。 這樣的東西我帶不出去 他是這樣說的。其實又何嘗只是指那個香囊,自然還有她。 她只是一個暗廠的死士,一個在他王府中沒名沒份的侍寢,一個被通緝的細作。這樣的她,是永遠也無法光明正大站在他身邊的。以前她雖然也隱隱有所明白,只是喜歡了也沒辦法,但當聽他親口說出,痛徹心扉的同時卻才知道自己心底深處多少還是有著些許不切實際的奢望的。 若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傻呆呆留在這里供他利用,看他與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她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圣人。 瘌痢頭見她這樣,不由脫下皮帽抓了抓頭皮,頗為無奈:要走也行,得等明兒白天。俺這把老骨頭可不抗寒。 眉林想想也是,這下著大雪,深更半夜地出去,非得害死人不可。牧野落梅來此,慕容璟和必然會有一段時間顧及不到自己,再想想之前他說的那句別讓他再看見她的話,也許小心著點,離開荊北并不是多困難的一件事。 如此一想,失落的同時,心寬了幾分。她點頭應允,正想回去繼續休息,卻被瘌痢頭叫住。 粥還熱著,吃點再睡。他用煙桿點了點放在炭盆旁邊的食盒,道。你這身板兒,能頂得住風雪嗎? 那食盒是瓷制的,有一個夾層,夾層中放著燒紅的炭塊,里面有兩層,一層粥,一層小菜,揭開后還冒著熱氣。 眉林也不矯qíng,問過郎中不吃后,便拿起筷子開動起來。心qíng無論多壞,她都能吃下東西,這是以往生存環境造就的。對于他們來說,哪怕是少了一個gān硬的饅頭,都有可能為之付出生命。 唉,俺原本還想在這里多享受享受哩。王府啊,俺們鄉下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這回倒讓俺給住了。瘌痢頭往后靠向椅背瞇fèng著眼睛看著燒得紅通通的炭火,身體帶著椅子前后搖晃著,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襯著他飽含不舍和遺憾的話語,格外地擾人。 眉林看了他一眼,咽下小菜,用筷子頭沾著水在桌上寫到: 這里不能曬太陽。 瘌痢頭不言語了,眼fèng中she出jīng亮的光芒。怎么說,還是自己的家好啊。 第十七章(1) 次日一早,瘌痢頭借口自己這里缺了幾味藥,要親自去藥鋪挑選。侍者通稟了清宴,清宴看這大雪不住的,也沒往其它方面想,還著人安排了馬車送他去。 他離開后沒多久,眉林裹上一襲棉裘,戴著斗笠蓑衣正大光明地從側門走了出去。這一段日子下來,就算再沒眼的也知道慕容璟和待她不一樣,也沒聽說要限制她的行動,自然一路通行,毫無阻礙。 一出王府,眉林直奔車馬行。在這樣的大雪天車馬行沒人愿意跑車,她只能直接買下一馬一車,自己來趕。離開前,讓老板給馬膝馬蹄還有馬腹等部分都裹上了厚棉,以防凍傷。又帶上了糙料和炭爐炭塊等物,到附近食店買了一包鹵ròu饅頭,便往城中最大的藥鋪而去。 花費的這些銀錢都是當日賣獵物所得,在王府這一兩月每天吃吃睡睡,要不就昏昏沉沉,竟是沒撈到一分好處。如今想想真是后悔,怎么就沒想到索要點金銀之物呢。 風雪極大,路上偶有行人也是靠著街邊檐下行走,一抬眼,滿天滿目的雪白,唯有灰乎乎的建筑是這天地間唯一的反色。 早在車馬行時眉林就問清了路線,這一路疾馳,很快便看到一輛低調實用的兩駕馬車停在路邊,馭者籠著雙手靠著車轅,不時地跺跺腳。往前幾步,便看到仁惠藥鋪的牌匾。她緩緩放慢馬速,越過藥鋪門前,在另一邊停下。然后跳下馬車,微低了頭,徑直掀開厚門簾走了進去。 片刻后,她穿著雪青色棉裘,拎著兩包藥走了出來,鉆進車廂。瘌痢頭則穿上她帶出來的斗笠蓑衣隨后而出,歪坐上車轅,一甩馬鞭,當起了馭者。 原來那車夫因為身份的關系,并沒見過眉林,所以才有了兩人這招偷梁換柱。直等了兩個多時辰,車夫才察覺不對,那時兩人已經出了荊北城門,行駛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離開之前,瘌痢頭在屋內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想念家鄉,此間事已了,所以告辭云云,以表明自己走得正大光明。 眉林將炭爐燒得旺旺的,馬車雖然有些漏風,車內還算暖。一出城門,便把瘌痢頭換了進來,自己穿著蓑笠在外面趕車。其實若非是想著答應過他以后都要給他養玉,加上還想讓他給自己去掉體內的毒,她只怕已經獨自走了。 因著上次的養玉,她特別注意內力進入脈玉后的流轉方式和線路,慢慢地便學會了控制體內那瀑漲的內力方法。目前雖然還不能達到如臂使指的程度,但至少不用再擔心被它反噬。因此,目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將那束縛她的毒素清除。 車廂內傳來瘌痢頭打呼嚕的聲音,顯然是早上起得早,這會兒旅途無聊,眉林又不能和他聊天,索xing開始補起眠來。 眉林原本還有些不安,此時便全部消散了,微微一笑,馬鞭在空中一甩,發出響亮的啪嗒聲,雖然沒抽到馬身上,但仍讓它跑得更快了些。 最開始她還是沿著官道走,行出二十來里后,遇到岔道,便轉了進去。 最初逃離的緊張消失后,加上在風雪中這一泡,頭腦等時清醒起來。這幾個月以來,在無意中她知道了慕容璟和太多不為人知的一面。不說其它,前些日子他借口與自己關在屋內恩愛纏綿足不出門,實際卻是暗中離開了荊北,直到牧野落梅準備破門而入的時候才險險趕回來。只是這件事,已足夠她死上十次百次。雖然他說別再讓他見到她,但他又怎容她活著離開。 越想她越心寒,因此便下意識開始防備起來,不敢再走官道,只往山里荒僻處行去。就算繞上幾百里遠道,也比毫無掩蔽地跑官道好。 正午的時候,兩人在一不算小的村落里歇腳,喂了馬兒,又買了些吃食和保暖之物,問清了路途,繼續趕路。晚上是在一處小鎮歇腳。如此東轉西拐地胡亂行了兩日,竟是沒人追上,兩人這才算真正松了口氣,行速放緩下來,開始循摸著路線往中州那邊而去。 瘌痢頭郎中每日坐在車內,還算暖和,只是終究年紀大了,不太吃得消這種奔波,但他卻并沒像以往那樣抱怨,只是偶爾會因風夾著雪灌進車廂而嘮叨幾句。眉林也不以為意。 這一日下午天突然刮起bào風雪,眉林不得不就近找了一個村子落腳。意外的是那個村子雖然小,卻有一家客棧。后來她才知道這里竟是北邊各城抄捷徑去南邊葉城必經之地,沒想到被他們誤打誤撞趕上了。 這大雪的天,路上沒有行人,客棧的門敲了好久才有人磨磨嘰嘰地來打開。 那人像個鄉下漢子,又像個店小二,但也說不準就是掌柜的。他一邊攏著衣襟透風之處,一邊瞇眼漫不經心打量門外站著的兩人,在看到瘌痢頭從王府里穿出來的衣服以及身后的馬車之后,眼睛立即瞪大,she出jīng亮的光來。 喲,兩位客官,快進來快進來一邊說著一邊沖身后喊,七子,去給客官門把馬車卸了,馬拉到后面,好好地照料著。說這話時他特意放慢了速度,見兩人不反對,便知他們是打算歇在這里了,登時更殷勤了。 這大雪的天趕路,可辛苦得緊。他隨口寒喧著,目光則落在門邊正解下斗笠蓑衣撣身上雪片的眉林身上,看她眉眼秀麗,不由又多看了兩眼,轉頭去招呼瘌痢頭時滿臉收不住的笑容。 瘌痢頭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大馬金刀地往爐子邊一座,抽出煙桿。 誰讓俺們爺兒倆命苦,這緊趕慢趕地不就是想在年前趕回家嗎。他在車內睡得雖然多,但總是顛簸的,不僅睡不踏實,反而累得慌。此時一邊回應那漢子,一邊打呵欠打得眼淚都出來了。店家,給兩間上房。 誒,好嘞!客官先在這里烤火歇著,想吃什么盡管吩咐。店家喜滋滋地囑咐了兩句,便轉身進了后堂。 眉林坐過來,看著那人興奮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第十七章(2) 晚上吃的是酸菜豬ròu燉粉條,就這么一沙鍋放在爐子上,煮得汩汩地直翻騰。再加上幾兩燒刀子,幾個饅頭,吃得人頭腳升汗,渾身暖洋洋的舒坦之極。吃罷,睡意上卷,兩人各自回了房,連臉腳都沒來得及洗就倒在了炕上。房中的炕燒得很燙,人一睡上去,立時呼呼地打起大鼾。 沒過多久,房門響起輕剝的聲音。 客官客官,給你送熱水來了。店家憋著嗓子的喊聲在外面響起??簧系娜擞热徊恢?,翻了個身,好眠正酣。 下一刻,一樣東西從門fèng中探進來,反she著窗fèng中漏進來的雪光,光芒流轉中撥開了栓子,門推開,在栓子掉落前飛快地伸進一只接住。 當家的,你說過只要財不取命的啊。一個壓低的聲音道,語氣里充滿了不安。 啰嗦啥,誰要取命,老子這是給小七子你弄一房媳婦兒。店家的聲音不悅地罵,同一時間油燈的光線流泄進來。 店家手拿長刀走進來,他挺直了背,立時魁梧了不少,也兇惡了幾分。跟在他身后拿著油燈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子,瘦小的身形磨蹭著,似乎并不想進來。 店家不去翻擺在桌上的包袱,而是徑直往火炕走去,顯然上面睡著的人比那包袱對他有吸引力得多。然而,正當他低頭去掀棉被時,那棉被卻突然先一步翻了過來,一下子將他兜頭兜腦地罩住,只覺腰間一麻,人便再動彈不得。 反倒是那端著油燈的少年反應奇快,一察覺不對,油燈便砸了過去,同時腰身一扭,腳尖蹬在剛剛合好的門上,人如箭矢一樣she向g上躍起的人。 油燈劃過半空,在落到眉林身上時被她拍飛,但也同時照亮了她的臉。那少年咦地一聲,身在半空,突然剎住沖勢,一個翻躍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