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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生起了,火下鋪著一層卵石。 她收了一堆gān糙鋪在火旁,剝光昏迷不醒的人,將衣服都晾起,又在近旁的灘邊挖出一個足有半人深的坑來,用石頭圍了邊,引了八成滿的河水,再截斷。一切忙完,人卻還沒醒,就算在火邊烤了半天,除了心窩那一點溫?zé)嵬猓麥喩砩舷氯愿杏X不到一點暖意。 她也不白費勁去叫他,只是將火堆移到另一邊,然后把燒在下面的卵石全部用木棍挑進(jìn)旁邊的水坑,不一會兒,那水就冒起騰騰的白霧,溫度燙手。 把人放進(jìn)水中,她也脫了衣服泡進(jìn)去,從后面抱著他,給他揉搓心窩后背。 那坑不小,兩人坐進(jìn)去卻也有些擠,水dàng漾著直往上升,恰恰漫到慕容璟和的脖頸。眉林矮了他一個頭,若坐著,那就要沒頂了,于是只能跪著。 在那個時候,雖然是赤身祼體地將一個男人抱在懷里,她心中卻沒有絲毫旖旎綺思又或者厭惡勉qiáng,只是梗著一個勁,非得把人給救回來。 大約是熱水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她的固執(zhí)有了回應(yīng),懷里的人終于發(fā)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呻吟,雖然沒醒,但已足夠讓人振奮。 眉林不由自主收緊雙臂,額頭抵在他的后頸上,緩緩?fù)鲁鲆豢跉狻D莻€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胸口原來一直繃得緊緊的,緊得隱隱有些發(fā)疼。 等到水變溫轉(zhuǎn)涼,將人弄上去,烤在火邊的衣服也已gān,正好給他穿上。眉林自己也收拾了一下,才坐到他身邊,打量起兩人所在之處。 是一處河谷,兩岸高山險峙,身后密林蒼蒼,似乎還是處于深山之中。河水在此拐了一個大彎,使得他們所在這面形成了一塊三角形的灘涂。河面較闊,水流緩慢,顯然這是兩人會在這里被沖到岸上并保住一條小命的原因。 眉林嘆了口氣,抬頭看向碧藍(lán)無云的天,以及快到中天的太陽,在最初的興奮以及一連串的擔(dān)憂忙亂之后,此時靜下來,她突然有些茫然。 被陷石林前她想得簡單,找一處偏僻的所在藏起來,想辦法解去身上之毒,僅僅如此。雖然答應(yīng)過越秦,但其實那只是敷衍,她沒想過真去找他,事實上,按牧野落梅之前定下的規(guī)則,只要出了鐘山,越秦就能自由了,但她不一樣。別說牧野落梅等人,就是她的來處,只怕也會因為她的背離而不會輕易饒過她。她不想連累那個毫無心機的少年。 只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她卻有些迷茫,似乎有什么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這個男人唉,這個男人 一聲gān柴爆裂的聲音響起,讓眉林的思緒微頓,而后倏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竟然在想一堆亂七八糟卻毫無用處的東西,不由自嘲地一笑,于是站起身,打算進(jìn)林子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糙藥或者食物。 剛走了兩步突然覺得不對,心腔卻突突地跳了起來,她站住定了定神,才有些不敢置信卻又有些患得患失地試著運轉(zhuǎn)體內(nèi)真氣。只覺一股極細(xì)的氣流從丹田緩緩升起,雖然與以前相比差得太遠(yuǎn),但細(xì)而不斷,弱而可察,確確實實是存在的。 眉林心口微緊,又試了一遍,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不免恍惚了起來,幾乎要懷疑現(xiàn)在這一切都是在夢里。不然怎么會無端端地又有了真氣?難怪之前搬動慕容璟和沒覺得有多費力呢。 甩了甩頭,雖然這事發(fā)生得奇怪,但總歸是一件好事,她也就不再糾結(jié)在上面,覺得還是先去弄點需要的東西。這一回因為落水,不知中途撞到哪里,平白又多出大大小小好幾處傷口,加上綻裂的舊傷,實在是比入石林前要láng狽更多,然而她卻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充滿信心。 逃亡的途中,她曾不止一次懷念被廢的武功,卻怎么也想不到,竟然真能夠再拿回來。這對她來說,無異于上天的恩賜,同時也讓她對迷茫而險途處處的未來有了更大的面對勇氣。 兩日后,眉林背著依舊昏迷不醒的慕容璟和抵達(dá)了一處荒僻村落。村子叫老窩子,位于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谷,那里土地貧瘠,村民窮困,只有一條道通往山外,但是卻有一個懂糙藥會治病的老人。 眉林是被一個山林中遇到的獵人帶過來的。那個獵人失腳掛在懸崖之上,正好被去采野果的她撞見,便順手救了下來。獵人是老窩子村的人,看出她身上有傷,還帶著一個病人,就把他們領(lǐng)回了村。 村子不過二三十戶人,大部分住在谷心的平地,也有幾戶住在山中。老人一個人住在村尾,兩間破舊不擋風(fēng)的茅糙房。當(dāng)獵人把他們帶到那里時,眉林著實吃了一驚。 老人也只是會治普通的一些小病小痛,就給兩人弄了些治外傷的糙藥,沒收錢,卻對慕容璟和的內(nèi)傷束手無策,也沒看出眉林體內(nèi)有毒。 眉林本來就沒報太大希望,自也淡不上失望。但帶他們來的獵人卻覺得對不住他們,因此當(dāng)聽到她說想在此地住下的時候,便積極幫他們東奔西跑地安排。跟村長和所有村民都打好了招呼,又喊了些人幫著把一座早已無人居住的房屋收拾出來,該補的補,該修葺的修葺,不過一天的時間,眉林他們就有了自己的落腳處。 第十一章(4) 那房子其實不錯,石基木梁,雖然是土墻,但夯得極堅實,連裂口都沒看見。三間正屋一個廚房一個柴房,有雕花的木窗,還有一個院子,雖然已有些破舊,但仍比該村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好。但獵人最開始并不贊成他們住那個房子的,他說他們真想留下的話,可以請大伙兒幫他們新蓋兩間屋。因為房子的原主人一家子在前幾年陸陸續(xù)續(xù)都死了,一個活的也沒留下,村子里的人都說是那屋子的問題,因此過了這么久,也沒人想過去動它。對于此,眉林倒不是很介意,對于她來說有一個落腳處就不錯了,哪還有那么多講究,她甚至有些慶幸這個所在讓其他人那么避諱,否則哪還有他們的份。她這樣堅持,獵人還有什么辦法,只是在他們住進(jìn)去之前,多叮囑幾句罷了。 在進(jìn)去之后,看著屋內(nèi)留著的原主人曾經(jīng)用過的那些東西,眉林心中再次升起慶幸之感。 從鍋枕瓢盆到被褥衣物,竟是一應(yīng)俱全,雖然有些破舊,且因為久無人用,早已積滿灰塵和cháo氣,但整整齊齊擺在那里,當(dāng)真沒人動過的痕跡。由此可見村民對此屋的忌諱有多深。 眉林并不嫌棄。事實上,她身上一文錢也沒有,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置辦出這么多東西。而獵人以及那些好客的村民本身就夠窮的了,就算他們有心相助,也拿不出來什么物什來。 眉林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在慢慢轉(zhuǎn)好。 接下來她著實忙碌了幾天。清掃房間,拆洗被褥以及那些舊衣,又趁著太陽正好,把棉被等物全部曬過,又割艾糙熏了,去掉cháo氣異味。還入山打了頭狍子幾只野jī回來,湊和著吃了數(shù)日。相較于那些用具,在吃上她反倒不用太過cao心。 等她都收拾得差不多,可以歇一口氣的時候,慕容璟和仍然沒醒,但氣息已經(jīng)平穩(wěn)下來,仿佛只是睡熟而已。這讓她很不安,于是又跑去找那個老人。 老人摸著白胡子想了半天,才顫悠悠地說用人參大約是行的。說完這話,他長長嘆了口氣,自然是知道這話其實是白說的。住在這小山村的人,別說是人參,怕連人參的須須都買不起。而眉林他們尤其窮,簡直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盡管他們看上去實在沒窮人的樣子。 果然說完這話,眉林就有些呆怔,好一會兒才問:這山里有人參嗎? 老人搖頭。 于是眉林又問:哪里有人參? 城里的藥鋪當(dāng)是有的。老人說,然后又嘆了口氣。 眉林道了謝,慢慢走回去,在路上遇到獵人,從他那里知道城離這里相距數(shù)十里路,村子里的人進(jìn)一趟城來回要花上兩三天的時間。 是京城么?眉林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這里究竟在哪里,離昭京有多遠(yuǎn)。 獵人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后笑了起來,當(dāng)然不是,聽人說京城離這里有好幾百里遠(yuǎn)呢。是安陽城。 眉林目瞪口呆。等回到家才緩過神,不由撲到昏迷不醒的慕容璟和身邊,俯在他耳邊輕輕道:我們真的到了安陽附近。 慕容璟和臉色雖然蒼白,但神qíng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平和安詳,他身上在逃亡途中擦撞出來的外傷都好得七七八八,只是一直不醒。 眉林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她寧可面對那個尖酸刻薄但充滿生機的慕容璟和,也不愿看到現(xiàn)在這個安靜得讓人無力的男人。 你再這樣睡下去,我就把你丟進(jìn)山里去喂láng。她不高興地嘀咕,伸手輕輕捏了一下那高挺的鼻子,直起身給他掖好被角,然后轉(zhuǎn)身出了門。 眉林是一個是非觀念不是那么qiáng烈的人。在她心中,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所以在必要的時候,她是可以為之做出一切在別人看來不應(yīng)該的事。她很清楚,那些所謂的禮義廉恥只是在有命的時候才能談的,跟一直與死亡打jiāo道的她向來是沒啥關(guān)系。 對于慕容璟和,要按兩人剛剛搭伙那會兒的想法,她是絕對不會花太多心思去救他。反正已經(jīng)逃了出來,他若就這樣死了,對她其實是利大于弊的。但是現(xiàn)在她想要救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下了這個決定,她就一定會把他救活救醒。這種自信其實并非盲目自大,而是因為眉林決定好一件事后,便會不計一切代價去達(dá)成。 所以,她去了一趟安陽,把全城大小藥鋪光顧了個遍,回到老窩子村時,帶回一包袱的人參。她琢磨著怎么也夠慕容璟和吃上一段時間的了。之所以下手這么狠,一是怕做過一次后引起警覺,下一次便沒這么易取了,二來就是因為她體內(nèi)的毒快要發(fā)作,恐怕沒有jīng力再進(jìn)一趟城里。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等她踏入家門時,慕容璟和竟然已醒了過來。 他正睜著眼看著旁邊的木窗發(fā)呆,聽到聲音便轉(zhuǎn)過了頭,臉色仍然蒼白,神色如昏迷時那么平靜,看到她也沒什么變化。 給我弄點東西吃。他開口,卻什么也沒問,還是一慣的命令語氣。 眉林眼中驚喜一閃即逝,腳本來已往前跨了兩步,又倏然收住,微微一點頭,便提著帶回來的人參去了廚房。不片刻,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粟米粥進(jìn)來。 這是昨日的,你先吃點。她說,也不去理他微微皺起的眉,將他扶坐在炕頭,背后墊了g褥子撐著,便開始笑吟吟地喂起來。 慕容璟和也只是有些不悅,但并沒說什么,悶不吭聲地吃完了一碗粥。事實上他是前半夜醒的,那個時候眉林正在趕往安陽的路上。四周黑乎乎的,只偶爾能從窗fèng中看到一兩下閃爍的星光,面對安靜而陌生的一切,他無法不惶然,卻又找不到人來問。這種qíng緒一直持續(xù)到眉林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