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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林回過神,有些尷尬地收回手坐起來。抬頭看了眼天空,想要確定時間,卻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徒勞。 你還睡么?她問。一夢醒來,非但沒有起到絲毫解乏的作用,反而覺得更累了一些,加上寒氣bī人,實在無法再躺下去。 不了。慕容璟和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因她的離開而感覺到寒氣無孔不入地侵透本來就不暖的身體,必須努力控制才能讓上下齒不打架。扶我起來。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他再沒將本王兩個字掛在口中。 對于這細微的改變,眉林并沒注意到。她依言傾身扶起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拉過小板車,取下掛在上面裝水的竹筒,喂他喝了兩口,自己才喝,又分吃了一根烤熟的山藥,覺得身體有了些許暖意,這才起身上路。 第八章(1) 那具白骨仿佛分界線一樣,越往前走,地面的尸骨越多。或匍匐于地,或背倚巨石,或一人獨臥,或兩人糾纏,有的身上鎧甲腐銹,有的還撐槍而立,甚至還能看到不少馬的尸骨。 風一chuī,就有哐當哐當?shù)淖矒袈晜鱽恚瑓s讓人捉摸不清來處。 饒是眉林膽大,也被這修羅場一樣的地方給震懾住,心中寒氣直冒。 難道這里曾有過戰(zhàn)爭?她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問慕容璟和。事實上那側(cè)傾于地被風chuī得撲撲擺動的破旗,以及滿地的斷刀殘戟都已道出了答案。 慕容璟和頭靠在她的肩上,目光冷靜地看著這一切,沒有應聲。 前行的路因為地上的阻擋物增多而變得不太好走,眉林不得不邊走邊將一些已銹壞的兵器踢到旁邊,以方便拖小板車過去。至于白骨,如果繞不開,開始她還有耐xing鋪了糙,把慕容璟和放下,然后恭恭敬敬地往旁邊移。后來擋在路上的白骨越來越多,就折騰不起了,只能用腳比較溫和地將其推到一邊。 然而越走她越覺得不安,總覺得那風聲中仿佛夾雜了金戈jiāo擊人馬廝殺的聲音。直到第三次經(jīng)過cha著一桿破旗的地方時,她終于知道出問題了,不得不停下來。 走不出這塊地。她低聲對慕容璟和道。 往回走試試。慕容璟和留意了一下周邊的環(huán)境,淡淡道。 眉林嗯了聲,正要轉(zhuǎn)身,像是想到什么,又停了下來。掏出匕首,在一旁的石壁上畫了個箭頭,然后才走。 毫無意外的,半個時辰后,他們又回到了原地。眉林有些不甘,于是選了另一條沒走過的岔道,人走得筋疲力盡,結(jié)果卻絲毫沒改變。 慕容璟和嘆了口氣,道:就地休息吧。 兩人都不是膽小之輩,到了這個時候,心中倒沒了什么顧忌。眉林依言從白骨中清理出一塊空地來,鋪了糙放下慕容璟和之后,便去撿了那些已銹敗的兵器。 收集了一堆兵器,又取了那桿旗,她才在gān糙上坐下。給慕容璟和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本來想讓他靠著她的肩坐著,但他說頭難受,于是只能讓他枕在她沒受傷的那條腿上躺著。其實靠了一天,她的肩膀也有些吃不消了。 安頓好一切后,眉林這才拿起那桿旗,拼拼湊湊出一張不太完整的繡著huáng色饕餮的黑旗。她不太明白朝廷軍隊的事,看不出這旗代表什么意思。還沒詢問,躺著的慕容璟和已經(jīng)冷哼出聲。 貪婪的胡族人。 胡族人是什么人?眉林忍不住問。 慕容璟和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隱約流露出鄙視的意思,胡族都不知道,你倒底是不是大炎人? 我眉林不由結(jié)巴了一下,然后理直氣壯地道:我是西燕人。 慕容璟和眼神一瞬間變得極其古怪,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脫口道:那說句西燕話來聽聽。 眉林大窘,不去理他,開始去拿那些兵器來看。 胡族是前朝的王族。慕容璟和反倒解釋起來,對于這片土地來說,他們其實是外族。后來因為貪婪失德,導致民不聊生,被我慕容先祖趕了出去。 這上面有字。眉林摸著一把只剩下半截的馬刀刀柄,湊到近前,卻發(fā)現(xiàn)是一個不認識的圖案,不得不遞到慕容璟和眼前,疑惑地道:可能是字 慕容璟和瞥了一眼,神色微動,如果不是動不了,只怕已坐了起來。 御。胡族王族侍衛(wèi)才能佩戴的兵器。他道,示意眉林繼續(xù)看其它的。 眉林又拿了兩把,都是同樣的標記,到挑到一竿槍的時候,才出現(xiàn)不一樣的刻字。 這個我認識。她一掃之前的頹喪,幾乎是帶著些許驚喜地道,兵道。 慕容璟和啊地一聲,垂在旁邊的手指微動,竟是沉不住氣了,催到:快給我看看。 眉林遞了過去。 灰蒙蒙的光線下,可以看見在槍尖的脊上明明白白刻著兩個大炎字,雖然有些銹跡斑駁,卻仍能辨別出來,正是眉林所說的兵道二字。 慕容璟和臉上浮起尊敬仰慕的神色,定定看了許久,才長長吁出口氣,讓眉林拿開。他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當中。 眉林沒有打擾他,獨自將剩下的兵器都看了個遍,沒再發(fā)現(xiàn)其它標記。很顯然,這兩種標記代表著的是兩派勢力,而且大有可能是敵對的。 兵道這兩個字是本朝開國八大將軍王之首的藏中王所用。慕容璟和的聲音突然響起,沒有了之前的有jīng無神,顯得很鄭重。由此可以看出,他對那個藏中王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崇敬。藏中王用兵如神,這大炎有半壁江山是靠他打下來的。兵道,兵道兵者,詭道也說到這,他搖了搖頭,笑自己竟然和一個女人談論這行軍打仗之事。于是停了下來。 眉林確實對那個藏中王以及什么用兵的事一點也不感興趣,但看他說得興致勃勃,也就沒打擾。他不再說了,她正樂得談論其他問題。 你的意思是說,藏中王一系的兵將都用得是這種兵器? 慕容璟和微微搖頭,只有藏中王帳下的才用。他的后嗣以及其繼承人為了尊重他獨一無二的地位,均去兵改藏。 藏道。想到這兩個代表大炎朝最qiáng武力的字,他不由半瞇了眼,其中閃爍著讓人看不懂的光芒。 眉林的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話上,沒有注意到。 那這么說來,這些尸骨是數(shù)百年前留下來的。她喃喃道,腦子里浮起當年那些將士威風凜凜的樣子,再看看這片地的白骨,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油然而生。 至少三百二十四年。慕容璟和應,qíng緒有些興奮,顯然沒和她想到一塊去,當年藏中王突然失蹤,眾人皆道他是功成身退,悄然歸隱,莫不是來了此地? 聽到他的猜測,眉林臉色一下子變了。如果那個藏中王真如他所說的那么厲害,竟也被此地所困,那么他們倆能出去的可能xing只怕更是微乎其微。 第八章(2) 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她有些猶疑地問。 慕容璟和從對往事的追憶中回過神來,淡淡道:也許。 聽到他這樣一說,眉林的心反而神奇地一下子穩(wěn)住了。倒不是看開,只是兩人素來不對盤,對于他的話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從相反的方面來體會。如果他信誓旦旦地說絕對能出去,她或許反而要惶恐了。 那也好,咱們不如就在這里做一對短命夫妻罷。她笑吟吟地道,一邊將他的頭挪到較高的那頭糙上,一邊準備躺下休息。 慕容璟和聞言先是一呆,而后怒,誰要跟你做夫妻! 見他又有了些許以前的神氣,眉林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臉上卻作出驚訝的表qíng:難道不是你傾慕著本姑娘,才會死皮賴臉地扒著本姑娘不放?不然做什么不纏著越秦那小家伙去? 慕容璟和哼了一聲,看出她在故意挑起自己的怒氣,索xing闔上眼懶得再理會。 事實上他們心中都清楚,雖然越秦心地善良,沒受傷,力氣還不小,怎么看都像能助他逃離的最佳選擇對象,但事實上論應變和野外求生的能力,卻是大大及不上眉林。加上一個是戰(zhàn)俘,一個是曾經(jīng)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名義上屬于他的女人,如果被人追上,自然是跟后者在一起更不容易讓人找到破綻。如果跟前者在一起,只怕鬧個不好不僅無法脫身,只怕還要被扣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 眉林覺得兩人真像互換了角色,以前都是他挑釁,自己極少理會,如今則是完全反了過來。想到此,她覺得自己真是無聊,搖了搖頭,一下子也沒了開口的興致。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只偶爾隨風傳來一兩聲哐當哐當?shù)捻懧暋D饺莪Z和感到一雙手從背后摟了上來,如同上一夜那樣,為他抵去了不少寒意。他并不習慣這樣的姿勢,甚至是從來不曾允許別人這樣做的,但此時卻只能睜開眼靜靜地看著那雙扣在他胸口的素手。 那雙手上早已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其中一只還裹著布帶,除了從外形上仍能看出些許最初的秀雅外,幾乎已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但卻就是這樣一雙手帶著他翻山越嶺,幾乎是完好無損地來到此地。 雖然在選擇她的時候,他曾因一夜加半天的暗中觀察相信她能做到,但當她真正做到之時,他卻又不由得驚訝她骨子里所蘊藏著的堅qiáng和力量。 他不禁想起那日牧野落梅說她想知道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要怎么樣在危機四伏的狀況下生存,想利用此對士兵進行針對xing的訓練。也許她真該跟著身后這個女人一起逃亡,而不是追捕,那樣她就會知道在死亡面前,一個人能爆發(fā)出多大的潛力了。 想到牧野落梅,想到那日她憤怒的離去,他心中難以避免地升起無法言喻的疲憊和失望。如果有一日他被父皇或者兄長推上斷頭臺,她必會以死相諫,但是面對一個全身癱瘓的廢人,他沒有絲毫把握她能夠忍受。以他對她的了解,只怕她寧可他死了,也不要他如此láng狽地活著。 láng狽 那日的láng狽再次浮上腦海,讓他的臉不由一陣發(fā)燒,貼在背后的女人柔軟身體和沉沉呼吸一下子明顯起來,他的手不由慢慢收緊。 就在此時,一陣如同老鼠一樣的息索聲突然響起,在陣陣鬼嚎般的風聲中顯得異常明顯。 慕容璟和心中一懔,紛亂的思緒瞬間斂去,就在那聲音越來越近的時候,他迅速地闔上眼,只留下一線微fè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