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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留他道:蕭墨,你不如留下來幫我吧。 蕭墨并不拒絕,也不接受,反言其他道:醉倚居我查了很久都查不出后臺老板是誰,現在七王一死,便被我買了過來。你要不要入股? 東方知他志不可奪,也不再說,便笑道:官商勾結歷來不可做得這么明顯的。 蕭墨一笑:那你空了就來觀舞聽琴吧。 東方聽了這話,微微愣了愣,抬頭望望天。天上空明澄凈,遼闊無邊。 次年正月,山河社稷迎來了一次重大的改元。 時光如此匆倏,時光又如此充足。允寧,這個十五歲的皇子,在他的國相東方的力主下,在太廟的白玉石階上,以蒼璧祭天,huáng琮禮地,即皇帝位。 沒有人知道他們會迎來一個什么樣的盛世。這千古江山不曾改變過,卻又真切地改變著。從軍旗到皇位,從雪落到雪開。當天的最后一場雪也在日暖陽中融化時,東方憑窗遠眺,覺得這天地氣象比之往日,確已迥然。 承錦慢慢踱到他身后,探出半臉,看著窗外初升的朝陽,柔聲道:當日你在邊陲山鄉閑散之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做這皇親國戚,出將入相? 東方聽了一愣,覺得這話甚熟,似是許久以前在哪里聽過,卻想不起來是何時何地了。 承錦見他怔忡,從后面擁住他,將臉貼在他背上,悠悠嘆道:不想五哥,卻做了個閑云野鶴,山林逸士。 東方驀然想起初遇承鐸時,在那雪野舊舍中偶見的老和尚,心中不覺驚詫。其時他布衣白身,琴書耕讀;承鐸爵列親王,奇兵初勝,聽了這兩句話,俱是付之一笑。 往事回首,沉浮異勢。 東方默默地握了承錦的手,望著窗外殘雪,說不出話來。 * 很多年后,燕州北陲的小鎮上,邊哨關卡均已廢置,商賈卻熙來攘往,貨通四方。很多穿行西域的商人們都會說起遠方的一個傳奇。在天地的最西邊,隱居著一對天上來的愛侶。蒼原上放牧的人們有時會看見他們并騎游弋。 男子俊郎不凡,女子柔美如云。 (全文完) 番外 哲義的思索 主子是個眼光犀利的人。 記得一年冬天,上京下了雪。王府素白的庭院里,他讓我和哲仁演劍。哲仁起了一劍,削過碎雪,直罩命門。他這人太過沉默,劍式也往往偏折出奇,透著森冷,卻不遷延。那天天空異常的澄凈,我收起雜念,一心一意地對付他。 最后一劍刺向哲仁眉心時,哲仁慢了半拍。劍尖堪堪停在他眼前,一朵纖細的雪花無聲地落在鋒刃上。主子附掌大笑:哲義,你的心思簡明,專心極意,正是不可多得的習武良才。這個心意莫要改了,有朝一日必成大器。 那天他穿著一件藏青緞面的家常衣服,窄袖束腰,氣度雍容,風神俊朗。他呼出的氣在空氣中氤氳。記憶里主子仿佛就是這個樣子,無論他有多少榮耀光彩,無論身邊有多少人圍繞。我始終覺得他骨子里帶著冷清。 這一點上,他和姑娘不一樣。 那個女人我初見就覺得她貌似冷淡,其實花花腸子一大繞,一臉菜色不說,要屁股沒屁股,要胸沒胸,不知主子看上她哪一點。說到這個,主子對于女人的品位也很奇怪,偏向喜歡那種柔弱纖巧的,可又見不得女人委屈哀怨的樣子。害得府里府外多少小女子傷心流淚,他只當看不見。 姑娘是楊將軍捉回來的胡人女奴,主子一眼看上就收到了名下。我猜他大約是這幾個月天南地北跑得太急,沒工夫沾一沾女人,看到這種貨色也笑納了。可事qíng出乎意料,他沒有在不久后將她扔出自己的視線,反而把她搬進了大帳。 哲仁說這事時,我和哲修都聽得瞠目結舌。他說完,一言不發地走了。 哲修皺眉道:那個女人莫不是g上工夫了得?讓主子割舍不下。我對此也大是不解,只因我們都知道,主子難以忍受女人事后依戀纏綿的心思,故而極少有女人在他g上躺滿一夜的。但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破例了,并將破例最終演變成了常態。 她很安靜,每天坐在主子的大帳里,在主子面前雖不說觸忤,卻也近乎視而不見。我不由得疑心,莫非是她這種冷漠態度大異尋常女子,才吸引了主子?對此我很不厚道地憧憬過,有一天主子把她扔出大帳,不再理會。到時我看她還裝那淡定樣子不。 哲仁非常討厭她,說這種殘花敗柳不值得主子抬舉。主子輕飄飄地說,這丫頭看著是個明白人,省事兒;又不會說話,更省事兒。我暗自好笑,而哲仁似乎更加不悅,或者說不安? 事qíng發生得很突然,楊將軍中了毒。所有的懷疑都在姑娘身上,最后的結局令人吃驚。哲仁雖然死了,我卻隱約覺得姑娘不是個簡單人物。大約主子也這樣覺得,還是沒有把她扔出去,繼續放在了帳里。 直到回了上京,時間一天天過去,好象他們還相處得不錯。只除了那晚主子被人刺殺,姑娘幫他解了毒。她的不簡單已經昭然了。主子不動聲色,姑娘也很沉得住氣。 王府的生活挺平淡的,我卻漸漸瞧出些問題來。主子待她太好了些,幾乎是放任寵溺的對她。我家主子英明神武,斷不會在這女人手里栽了,這一定是對敵懷柔的策略。是的,我不能想象他為個女人糾結了心思。 果然沒過多久,事qíng鬧得撲朔迷離。那天早上李嬤嬤將姑娘帶過來時,她畫了個淡妝,襯出那雙流水一般瀲滟的眼睛,我才恍然覺得我家主子的眼光果然是獨到犀利,善于從平凡中發掘美好的事物。可午后她卻突然失蹤了,以至于主子把我差去到處找她。 我找到她時,她豁然恢復了那萬年不變的冷淡樣子,手里拿著一枝盛開的茶花。那天我在書房外,聽見主子把她一人留下,發了很大的火。這么多年來我沒見過主子這樣大聲說話。 姑娘還是沒有一點聲音,過了片刻卻從書房里出來了。我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走得比平時快,脊梁挺得很直,頭抬得很正,傲然到連主子也無發摧折。那天主子在書房里沉默了許久,出來時還把我攆了下去。 我心中有些歡快,這女人現在敢惹主子生氣,估計她離被主子扔出去的時候不遠了。第二天早上,我失望了。主子早上居然沒起來,和她睡到了日上三竿,兩人還一起躲在臥室里吃李嬤嬤送去的點心。 午后主子入宮去時,徐夫人突然死了。我敢用腦袋擔保,這事一定跟昨天姑娘失蹤的事有關,她肯定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腳,我就不信主子這么聰明的人看不出來。然而主子回來,我又一次失望了。他竟然聽信了姑娘的解釋,把這事壓了下去。 我的世界觀發生了極大的動搖。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主子是英明gān練,沉著理智的人,從來沒有一個敵人逃脫了他的手心。可為什么,他對姑娘如此明顯的疑點視而不見?又為什么,姑娘對自己早已bào露的疑點安之若素?這太奇怪了!我家主子變了。哪里變了,我說不上來,仿佛是心變軟了。 一天,我就忍不住去問東方大人。東方大人是主子在燕州新jiāo的朋友,兩人投緣得很。他風度偏偏地往椅子上一坐,問我:哲義,你問胡人的迷心術做什么?這種巫術你也當真? 我想想,道:主子對姑娘如此寵信,大異從前。我看著,就覺得有些像是中了那種迷心術了。他自己不覺得,先生可不要袖手。 東方大人大笑道:原來是這樣。你別擔心,你主子的迷心術不輸于人,且看他們誰迷倒誰吧。 我有些轉過彎來,敢qíng我家主子是喜歡上她了。這真是令人發指!我憤然地回到書房外院,老余送來幾本兵部轉呈的折子。我將折子送進去時,主子正襟坐在書房的軟榻上,正看著手頭的一份調防文書。 他看得很專注,旁若無人。姑娘卻跪在榻上,手拄著膝蓋,將臉貼在他肩頭,長發流瀉,頗有些小鳥依人。兩人這樣靜靜地坐著,窗外chuī著五月的微風,和煦暖人,像一幅靜默的山水寫意,朦朧而又清晰。 看到這場景時,心里有些被打動。姑娘應該有點喜歡主子吧,我沒法確定。卻不太希望她被主子扔掉了,仿佛這會破壞了一種美好。什么樣的美好,又說不上來。 可惜這點好感一回燕州就被打破了。姑娘要出大營到鎮上去,主子竟然讓我跟著。十幾年了啊,他竟然讓我給一個他沒有名分的女人跟班。我的心在滴血,不,在碎裂。主子dòng見我的傷心,說,哲義,我讓你跟著她,是信得過你。她怎么出去,你怎么把她帶回來,別少一根頭發就是好的。 好吧,我是個心軟的人,主子既這樣說我也只好從命。姑娘不曾對我說話,卻很有那番做主子的態度,仿佛天生就是那樣的人。她在集市上動動指頭,我就得忙不跌地幫她付錢拿東西。我就奇了怪了,按道理我不該這么像個跟班,可她一舉一動都將我襯得像個跟班。 不過,私底下她也不拿大,有她給主子做飯之后,我的膳食水平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無疑地,她是一個好廚師,卻仍然不是一個好女人。 那天,我們從鎮上回來,她莫名其妙地和吳參將鬧了起來,卻是為了爭一個叫忽蘭的女孩。這事把主子鬧得很難辦,我熱烈地支持主子給她點厲害看看,免得她一天蹬鼻子上臉。然而我失望啊!他為了護著姑娘,竟然說那女孩是他看上的。 隨后我徹底失望啊!姑娘竟然還跟他別扭上了。主子郁悶了三天,主動繳械。我的世界觀被完全地粉碎了。蒼天大地啊,yù哭無淚。當我還來不及重塑三觀的時候,東方大人趕回了燕州。風云再起,gān戈又生。 主子這是第一次在出征的時候把我留下,讓我照看著姑娘和十三公主。那晚胡人突然來襲營,我自然覺得公主更重要,便先安排人護送公主出去。回頭去找姑娘時,已經太晚了。我想這好歹是主子jiāo代的任務,只得把這條命搭上了,至少也多護她一刻。 姑娘卻并不領qíng,只寫了個條子,讓我去找主子。她神qíng冷靜堅定,不容抗拒。這樣的神色我只在主子發號施令時見過。或許她跟主子太久了,我覺得他們越來越像,都是不可窺測的人物。 那次大戰,我們徹底打敗了胡人。西營兵士們最津津樂道的,卻是東方大人在鍺夜城外當眾親了十三公主一下,繼而全軍都知道了。東方大人卻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心不跳。主子挑著眉毛悠悠怪道:我還沒看出來,他這方面還挺有一套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