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頁
馮玉認為這是筆極劃得來的買賣。 所以行宮之中,馮玉迎著皇帝半含探究的目光,純?nèi)灰恍Γ溃骸爸毁I幾丈怎么夠?實不相瞞于陛下,臣這些年托賴天恩,在宮中、在外面為官,也時有進項。倒不是臣索取的,而是官場形勢如此,臣有時候不收反而要惹出麻煩來,收了辦事兒反而利落。臣也痛恨這等貪腐之弊,然而風氣已成,也非臣一人所能改變。從前天下動蕩,臣為了盡快辦成差事,少不得也收些孝敬。這都是不義之財,臣原本也沒有想要動用,只是想尋一個合適的時機,獻呈給陛下,或是拿去賑災濟民,或是拿去購置軍需,也算了了臣的心事。今日陛下提起此事,倒不如臣用這些由百姓中來的金銀之物,去買百姓織就的錦緞。這些錦緞買來之后,陛下若是覺得堪用,便拿去賞人。又或者,臣私心里想著,因分田擾動,吳地頗有些不寧,不如就將這錦緞裁成小幅,賞賜給吳地七旬以上的老者,不管做什么用,是個彩頭……” 劉協(xié)聽著,凝視馮玉的目光深切起來,最后笑嘆道:“如今看來,不管是玉奴還是貍奴,都不足以涵蓋你的美好品性。回頭想去,倒還是你小時候家中所喚的那‘稚寶’二字最是貼切。你可當真是朕的寶物吶!” 馮玉笑道:“那就是臣的福分了。” 劉協(xié)又笑道:“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叫你白白吃了虧?會不會怨朕?” 馮玉便明白這次選對了路,心情振奮,笑道:“能為陛下做點事情,臣心中歡喜還來不及。”他頓了頓,至少神色上是十足的誠心實意,“更何況,陛下雄才大略,平定天下不知救了多少百姓,光復漢室基業(yè),乃人心所向。臣能為這樣的陛下做一點事,便已不虛此生。” 因為皇帝當初是答應了以新商路為伏壽售賣錦緞的,后來因為新商路未成,導致了伏壽錦緞滯銷。皇帝感到對此應有責任,然而若他私庫出金,伏壽又斷不敢受。 馮玉從中插一手,正是解了僵局。 劉協(xié)上一問本是與馮玉玩笑,聞言便道:“早知玉奴有忠君之心,卻是叫朕日日都有新發(fā)現(xiàn)。”于是便叮囑過馮玉具體事宜后,放他往孫府而來。 馮玉沒有問后面的事情,他清楚為皇帝做事,是斷然不會吃虧的。在陪伴皇帝十余年后,馮玉在這一點上,自覺可以相信皇帝的性情。 此時孫府中,伏壽提點過馮玉后,見他成竹在胸,便明白他已想清楚后果,因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謝過馮都督了。”她的確需要這一筆錢,給付織女的工錢,交付原料的費用,填補她這一二來救助窮苦婦人的虧空。 馮玉笑道:“那按照殿下的規(guī)矩,不知該如何寫契約?” 伏壽有準備好的制式,此時命人拿來,只改動幾個數(shù)目便是。 填寫購買錦緞匹數(shù)的時候,馮玉開口道:“請把正在制造中的錦緞,也都算上吧。” 伏壽筆尖一凝,仍是照著做了。 馮玉接了他那一份契約,便命人去他宿處取早已備好的金銀之物。 他坐在窗邊,眸色比閃光的雨絲還要亮。 伏壽方才與孫權怒辯之時,氣勢如虹,但此時簽完契約,肩上重擔暫且卸下,疲倦中流露出一絲脆弱,然而口中仍是鏗鏘有力道:“今日恩情,伏壽定當償報。來日馮都督有命,赴湯蹈火,我也不會推辭。” 馮玉湛然一笑,道:“什么赴湯蹈火?誰舍得讓殿下赴湯蹈火呢?”因他神色清和,這話不見曖昧,只有一種人類對一切美好之物的珍惜之情。 不管馮玉心中究竟作何想,但至少他的言談舉止,帶給伏壽的是這樣美好的感受。 伏壽嘆道:“我若為男子,愿與都督義結金蘭。” 所謂義結金蘭,草莽之中其實男女之間也使得,但伏壽與馮玉,誰都不是草莽,都有規(guī)矩禮教束縛。 馮玉低頭,笑道:“臣豈敢高攀殿下。” 他是臣子,伏壽卻是江東長公主——那是皇帝名義上的meimei。他若是與皇帝的meimei義結金蘭,豈不是要做了皇帝的哥哥?雖然皇帝偶爾會說他們幾個情同兄弟,但這話皇帝說得,馮玉卻不能信實了。 馮玉已收好了契約,卻并沒有起身,顯然還有話要說。他微一沉吟,低聲道:“朝廷往大秦的商路,如今未能通暢,這綢緞的售賣,怕是短時間內(nèi)要有些艱難。殿下其實不必對自己太過苛責,你救助這些婦人,也要一步一步走,只先能讓她們自己吃飽穿暖,便盡夠了。至于過得富足,那不是殿下一人之力能成就的,也急不來。情形如此,不如先令這些織女紡些尋常百姓能用的布帛出來,雖然所得不如錦緞之多,也該能敷衍用度了。” 伏壽垂著睫毛,望著茶盞中澄碧的水,像是一只圓圓的小鏡面,倒映著她面上恍惚的神色。 她輕聲道:“這話……是口諭吧?” 伏壽很清醒,她自己也在考慮轉為紡織尋常布帛的事情。而馮玉可能會給出一樣的建議,但卻不會提到她是為了救助那些窮苦的婦人。 她自己從來沒有宣揚過自己是為了救助不幸中的女子,而世上的男子對此是一概不關心的,偶爾知道了還會如孫權這樣與她大吵一頓。她所知道的人之中,能領會到她是為了救助不幸女子,又能驅使馮玉來解決困厄的,只有當初在未央宮中,與她一番長談,為她解開心結的當今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