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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還沒反應過來。 “這……吳侯,不是我有意推拒。只是現下形勢如此,家中田地也都分去了,只靠俸祿養活這一大家子都艱難,更何況還要綾羅綢緞?”張昭道:“我實在囊中羞澀,只能買兩尺錦緞,給老母親縫在被面上,還請吳侯轉告殿下,請殿下不要怪罪于我。”他雖然口口聲聲說是請罪,但孫權也不是傻的,自然清楚這是在“問責”于他,要他回府去處理江東長公主之事。 他的妻子,堂堂江東長公主竟然淪落到販賣錦緞,還鬧到治下官員找到他臉上來。 孫權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 一旁周瑜走過來,撐開油紙傘正要往雨中去,聞言微微一笑,道:“子布未免太儉省了些。我府中小喬也買得一丈錦緞,做得兩件新衣。子布奉于老母,竟只買兩尺嗎?” 在場三人都是知根知底,就算張昭被收去了大部分田地,但這么些年的積攢、私下所得的財物,買一丈兩丈的錦緞,還是足以應付的。之所以哭窮,不過是因為覺得買來給母親做被面,不值罷了。 張昭一噎。 周瑜淡笑道:“請仲謀轉告江東長公主殿下,公瑾愿代子布出金,再買錦緞一匹。”他說完,舉傘邁入雨幕中,只將側臉俊美的剪影留給張昭與孫權。 這下不只孫權臉紅,張昭也漲紅了臉。兩人彼此支吾了幾句,也不知對方在說什么,匆匆道了別。 孫權回府路上,抓住身邊仆從細問,才知道伏壽這些日子里來做的事情,不禁又是羞恥又是憤怒,待冒雨趕回府中,已是憋了一肚子火氣。 伏壽正在房中與侍女討論新的錦緞紋樣,忽然聽得外面腳步聲紛雜,隔窗一望,見是孫權帶人來了,不禁微微詫異。 自從半年多前,夫妻二人在行宮中挑明了步練師的事情后,至今已是不曾同宿。一來是因為伏壽當時有孕,產女之后又需要休養;二來是因為吳地分田改革,孫權帶兵在外,也就是這個月才回來。 伏壽坐在榻上沒有動,只在孫權進來后,才微笑道:“吳侯怎么冒雨回來了?”又道:“老夫人昨日還問起你。”下意識想要孫權離開。 孫權帶著一身水氣,目光落在案上的錦緞樣子,更是面色不好,沉聲對伏壽的侍女們道:“你們都下去。” 伏壽見他聲氣不對,目光一凝,給自己的侍女使個眼色,要她們在屋外守著、但不要離開太遠。 孫權見狀,再忍不住火氣,冷笑道:“我在這府中說的話,究竟還有沒有人聽?” 伏壽觀察著他,思量著原因,含笑道:“吳侯這話是怎么說的——誰給你氣受了?” “誰給我氣受?”孫權兩步上前來,舉起案上的錦緞樣子,怒道:“這是什么?殿下是打首飾少了金銀,還是裁新衣少了布帛?您只管張口,我豈會少了您一分一毫。當初你說要借著陛下的商路售賣錦緞,我只當你要找點事情做,也就由著你去了。但如今商路不通,你怎好逼著吳地的官員來買這錦緞?還要你的侍女去騙人家顧老夫人。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沒有跟我商量過?直到人家問到我臉上來,我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你有沒有考慮過你這樣做事,我在外面——我的臉往哪里擱!”他說到激動處,拍得自己的臉“啪啪”作響。 伏壽大可以翻舊賬,批駁他,比如當初與步氏做下事情來的時候,有沒有跟她商量過,有沒有考慮過她的臉面。 但那沒意思。 伏壽也不愿意將步練師牽扯進來。 她聽得是因為錦緞之事,臉色一沉,靜靜望著孫權,平淡道:“吳侯原來是因此事動怒。”又問道:“是誰問到吳侯面上來了?” 孫權沒好氣道:“還能有誰?你都找了哪些人心里不清楚嗎?今日可是丟了大臉,子布找我訴苦,公瑾兄也嘲弄于我。” 伏壽閉目忍下情緒,又問道:“他們究竟是如何說得?請吳侯叫我明白。” 說來也奇怪,孫權明明不想回答,但大約是成親后這二年的習慣,又大約是伏壽此時沉靜的態度,他最終還是把張昭與周瑜的話復述了出來。 伏壽聽完后,笑道:“這不是很好嗎?張大人買錦緞兩尺,周都督買錦緞一匹。這是好事兒啊。”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故意氣我?”孫權像是困在籠子里的野獸,憤怒無處發泄,嘶聲道:“你是朝廷的江東長公主,是我孫權吳侯的妻。你為何要自輕自賤,墮落去做商戶?從前你當個玩意兒也就算了,如今又逼問到官員家中,成何體統?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我的臉面還要不要了?”又道:“女兒生下來就給我母親帶在身邊,如今四個月間,你去看過她幾次?你若果真在府中閑了,我去跟母親說,還把女兒給你養。” “你去說。”伏壽截口道,語氣仍是沉靜的,但因為眼中涌上來的淚花,顯出一種奇異的悲壯,“你去跟老夫人說,把女兒給我養。” 孫權一噎,倒退了兩步,自毀失言。 吳老夫人認準了伏壽所出的女孩,乃是她那英年早逝的長子孫策轉世,帶在身邊,日夜看護,愛逾珍寶。 伏壽吸了口氣,壓下淚意。 孫權道:“你是長公主殿下,你若果真不愿意,我母親還能強過你不成?” 伏壽垂眸,父母之愛子女,為之計深遠。她愛女兒,但女兒跟著吳老夫人,更有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