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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前不用,不是因為年幼不懂,只是無意出刀而已。 此刻楊修如此積極來為“新政”出謀劃策,本身的意愿之外,是否也有為家族另鋪一條路的打算在呢? 劉協將那份文書收起來,道:“這個咱們慢慢再討論。” 楊修到底年輕。 年輕人的好處就在于,心里有什么都寫在臉上。哪怕是同齡人中頗有城府的,在更有閱歷的前輩面前,仍是如同一本打開的書。 劉協看到楊修眼中隱隱的不安于恐懼。 要讓人心安,就要用他們。 劉協轉了話題,道:“你可聽說過‘蟲墮一器,酒棄不飲;鼠涉一筐,飯捐不食’這話?” 楊修雖然不知道皇帝用意,但他的博學并非假的,當即便道:“這是《論衡》中語,是說蟲鼠沾染過的酒水飯食,都不得再用了。” 劉協點頭,一笑道:“朕原本還在發愁這件事情要交給誰去做。你要知道每當這樣的災年,流民過處,總是會有疫病橫行。這些防治疫病的法子,咱們知道,外頭的百姓卻多半不知。他們珍惜飯食,這等災年,怎么肯因為有老鼠爬過,就不吃好好的米飯了?” 楊修聽到皇帝用“咱們”二字,心中安定了些。 劉協道:“疫病可不是鬧著玩的。若是防治不好,一場疫病過后,十室九空,比打仗傷亡還要嚴重許多。你看歷史上的戰爭,戰后人口減少,總是因為疫病的緣故。你既然懂這些,不如將這些編成通俗易懂的話,叫百姓都知曉。畜類病死的,也都是有疫病的,也不要吃。” 劉協說到此處,忽然又有些難過得一笑,“其實朕坐在這宮中說著政策,哪里知道外面的艱難呢?興許真有人家,若不吃這老鼠爬過的米飯,不吃這病死的畜類,就要餓死的呢?若不許他們吃,豈不是就是不許他們活?可若是吃了,一樣也是活不成。” 楊修想到出巡路上所見,也有些心情沉重。 劉協道:“好在朝廷有糧。”他想到滿滿的糧食儲備,又有了底氣,“還是要防治疫病為先。朝廷原本就有制度,鄉里有了疫病,哪怕只出現一例,也要上報朝廷的,這項差事就交給你來總攬。每日的動向,你都要來向朕匯報。防治疫病之道,你還知道哪些?” 楊修的回答就很能體現他世家子弟的生活經驗。 他當即便道:“《內徑》曾說,于雨水日后,三浴以藥泄汗。從前谷雨過后,臣家中都川芎、蒼術、白芷、零陵香各等分,煎水沐浴,能防治疫病。有時候也用佩蘭煎水沐浴。臣從前曾配過一則方子,以牡丹五分,皂莢兩分,rou桂二分,珍珠四分,搗篩為散,覺得頭昏昏沉沉,好似要生病的時候,吸一點到鼻子里面,就好許多。” 劉協搖頭笑嘆,“你這方子卻金貴。” 楊修會意過來,看來是要能給普羅大眾用的方子。 他微微臉紅。 劉協道:“朕此前征召各地醫生前來長安,應該也都陸陸續續在路上了。這些人來了長安之后,也都交給你負責。接待外來賓客,原是馮玉的差事。只醫生這一項,分撥給你了。” 楊修笑道:“那臣豈不是搶了馮公子的差事。” 劉協也笑道:“你只管搶——他如今忙得很,恨不能有人能為他分擔呢。” 馮玉乃是當初最早跟在皇帝身邊的四人之一,與曹昂、淳于陽、趙泰乃是一同入宮的。 如今皇帝竟然直言要他來分擔馮玉的差事,可見對他頗有幾分親厚了。 楊修望著皇帝的笑臉,眼中原本極力隱藏的恐懼不安漸漸淡了些。 “還有一事。”劉協看著楊修,道:“你家中可有婚配?” 像楊修這樣的世家子弟,婚配多半幼時父母都已留意,只等到了歲數成親了。 楊修微微一愣,道:“原是有的,不過……” 劉協一看他那尷尬的面色便知曉了。 楊修的母親出身袁氏,恐怕原本給楊修定下的未婚妻,如今已經舉家“投敵”跟隨了袁紹、袁術等人。 “那你父母的意思是……” 楊修摸了摸鼻子,道:“如今還不知怎樣呢。臣只愿一個人再逍遙快活些時日……”他有些警惕得瞅了皇帝兩眼。 劉協幾乎要笑出聲來,楊修只差沒把“別給我亂安排親事”這幾個大字寫在臉上。 劉協見他如此,卻越發要逗他,道:“朕的皇姐……” 話音未落,就見楊修臉色立竿見影變了。 劉協笑道:“怎么?德祖對朕的皇姐有意見?” 楊修又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是……” “那是怎么?” 楊修倒也聰明,生怕等皇帝把話說出來之后更尷尬,忙道:“長公主殿下心悅馮公子之事,臣雖然在宮外之時,也多有耳聞……” 劉協恍然大悟。 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可是這么久以來,除了一個半路來的張繡,少有人往長樂宮獻殷勤。原來是當初劉清喜歡馮玉的事情,傳的太廣泛了,大家一看馮玉長什么樣,再看看自己長什么,也就不費那心了。 劉協搖頭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張繡去潼關駐守,長樂宮中原本的騎射師父便沒了。你文武雙全,豈不是正相宜?便去頂替些時日,等朕挑出合適的人,便將你換回來。這等亂世之中,不論男女老幼,都該有些武藝傍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