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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倒沒想到是皇帝授意扣人,況且他決意要走的話,一個柔夫人與兩個女兒也綁不住他。呂布心中千頭萬緒, 聽了這一句只覺女人麻煩, 忙著披甲帶人往城墻趕去。 誰知到了城墻上一看,氣氛與兩人所想全然不同。 城墻最高處的路面上支了棋盤,小皇帝正與一位四十如許的書生對弈,不時談笑幾句,仿佛不是在高可摘星辰的城墻上, 而是在富麗堂皇的禁宮深處。 呂布摸不著頭腦,看向王允。 王允卻在打量那與小皇帝對弈的書生,見他的確陌生,不是朝中臣子,心中奇怪。有了此前小皇帝的兩次敲打,再加上這半月來兵臨城下的重壓,王允收斂了許多,走上前兩步,見皇帝轉眸看來,才出聲道:“臣司徒王允,應召前來。” 劉協笑道:“來得正好。朕與賈先生這一局,再對下去也是平局。換你來試試?!?/br> 王允道一聲得罪,在皇帝對面空出來的位子上坐了,留意著皇帝口中“賈先生”的舉動神色,卻想不出這人是哪里冒出來的。他知道皇帝深夜傳召,要他來城墻對弈,必然不只是表面這么簡單。但皇帝既然沒有說明,他只能等待。 劉協一枚一枚收拾著黑子。他喜歡這種自己收拾的感覺。 汪雨在旁幫王允收棋盤上的白子。 王允見對面皇帝親自動手,忙道:“我自己來?!彼矊W著皇帝的樣子,手上撿著白子,眼睛卻仍在留意小皇帝與退守一旁垂首默立的“賈先生”。 “咱們二人,君臣對弈,總該有個彩頭?!眲f收清了黑子,看向王允。王允一愣,道:“陛下要什么彩頭?” 劉協捻著手中黑子,卻對一旁發呆的呂布道:“有勞奉先師父,召集麾下三萬精兵,于城門內待命?!?/br> 呂布回過神來,道:“陛下要正面作戰?這……敵眾我寡……” “誰要你正面作戰了?”劉協笑道:“等會你只要乘勝追擊便是。” 呂布雖然疑惑,仍是領命去了,心道,到時候見機行事,若情況不妙,不能硬拼,總能逃跑。 王允聽了小皇帝的話,更堅信了這一盤棋沒有那么簡單。 劉協目光收回到王允身上,這才回答他的問題,“這彩頭……朕就要個‘提前親政’如何?” 王允頭皮發麻,道:“只要陛下年滿十四,大婚之后,自然要遵照祖宗規矩親政的,到時候誰也攔不得。可是陛下如今要以未滿十三歲的年紀……” “啪”的一聲脆響,劉協食指抵著黑子,落下了棋盤上的第一子,“朕要今夜親政?!?/br> 小皇帝的聲音雖然輕,語氣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王允坐在此處,只覺城頭的夜風吹得人心神恍惚,往東望去,仿佛朦朧中能看到遠處涼州軍扎營處埋鍋造飯時亮起的十萬火光。 小皇帝此時親政,要接手的就這么一個爛攤子。 皇帝是對他這個錄尚書事的司徒徹底失望了吧??墒钱敶死Ь?,就算小皇帝提前親政,又能改變什么呢? 王允跟了一枚白子,顫聲道:“臣斗膽,就與陛下對一局?!?/br> 這一局,君臣二人下得很慢。 王允越下越是心驚。這是他第一次與小皇帝對弈,完全沒想到皇帝年紀雖小,棋力卻強勁老辣,仿佛是精于對弈的高人。一盤棋下到后半場,王允額頭沁汗,手中握子懸在半空,許久都不敢落子。 “王司徒慢慢琢磨,朕不著急。”劉協回首望向城墻外,只見夜空中天狼星已經升了起來,不知曹昂依計行事是否順利。 王允擦著額頭上的汗水,面對此等局面,他所持的白子已回天無力。此時的白子窮途末路,再下也不過是困獸猶斗,哪怕小皇帝仍如前面一般抬手放過他,彼此之間走上百手,無盡的開劫、尋劫、爭劫、消劫……也無法改變他必輸的局面。 王允頹然垂下了握子的右手。 就在此時,城墻外的夜霧中忽然疾馳而來一隊人馬,為首的青年勒馬城門下,伏拜朗聲道:“臣曹昂,幸不辱命!” 劉協心中大石落地,幾不可察得呼出一口氣來,起身對王允笑道:“這一句,是朕贏了?!彼粍樱庞X出渾身的僵硬來,不禁自失一笑,原來他仍會緊張。 王允還盯著棋局,訥訥道:“臣不知陛下棋力如此渾厚……” 劉協因為得知曹昂得手心情驟然放松,聞言一面叫人去通知皇甫嵩開城門放人,一面伸手橫過棋盤拍了拍王允肩膀,笑道:“承讓承讓,跟王司徒下棋真是愉快。改日咱們再約?!?/br> 王允看著小皇帝臉上少年洋溢的笑容,再想到方才對弈時老辣渾厚的棋力,不禁有種身在夢中之感,一張臉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恍惚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城外而來的究竟是什么人。 片刻之間,曹昂已經帶著張繡來到了皇帝面前。 望著曹昂帶來的那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與他們隨身的官印,王允與呂布才終于確信,那率領十萬大軍,重兵壓城的李傕與郭汜竟然就這么死了! 皇甫嵩原本在城墻各處親自巡邏,聞詔前來,見狀也傻了眼。 張繡如今已是上了賊船,正一五一十跟小皇帝匯報情況,“末將離開時,營中已是亂了起來。末將只帶了這一千多親信趕來,胡車兒領著底下兩萬人,隨后便至。李傕郭汜死了的消息瞞不過人,李傕的侄子李利、李暹,還有將軍樊稠、胡封等人,還在整頓剩下的人馬,一旦他們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