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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先生可清楚,這長安城的城門一開,要死傷多少百姓將士?” 賈詡面露慚色,搓手嗟嘆。 短暫的沉默后,賈詡理順了思路,道:“陛下,董太師死后,朝廷始終對涼州軍沒有安排。聽聞王允派人去捉拿牛輔,牛輔軍中大亂,牛輔本人也慘死營中。涼州軍聽聞此事,豈不心驚?自董太師去后,前線糧草供應短缺,眼看十萬涼州軍,就要餓死函谷關。陛下,城門開百姓死。可涼州軍若不歸來,也是要餓死無數的。我等前來,不過也是為了活命罷了。” 劉協道:“賈先生說的對。” 賈詡一愣,沒料到小皇帝是這個反應。 “朕也是這般想。”劉協懇切道:“長安城中百姓也好,涼州軍中兵士也罷,歸根結底,不都是大漢的子民么?” 賈詡有點匪夷所思地望著小皇帝,在爾虞我詐、攻防交互的思路中,忽然聽到有人來了一句為國為民的話,難免要懷疑對方是活在夢里。 劉協當然不是活在夢里,因為他晃著茶杯,下一句便是,“就算來日群雄逐鹿,大義難道不是獨在朕一方么?” 賈詡瞳孔一震。 小皇帝這話,與他此前同張繡吐露的擔憂便吻合了。 李傕也好,郭汜也罷,他們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根本不清楚天下風云變幻。但是賈詡已經看到了即將到來的混戰時代,涼州軍中只有他看到了,他獨自承受著這種擔憂,感到無比孤獨苦悶,也有隱然的激動與澎湃。 但是賈詡萬萬沒想到,他遇到第一個“知音”,竟然會是小皇帝。 “既然沒找好落腳的地方,”小皇帝從杯沿上方向他望來,笑道:“何妨來朕身邊?” 是啊,就算群雄并起,但漢室綿延四百年,一代人之內,大義終歸站在皇帝這邊。名正,才能言順。而如今小皇帝干冒奇險,親自來請,他到了皇帝身邊,定然會被重用。 賈詡心動了。 劉協微微一笑,道:“朕親自來請,賈先生這便隨朕回宮吧。” 賈詡一愣。 曹昂早已帶人上前,立于賈詡身后,躬身道:“賈先生請。” 張繡也覺驚訝,這是要強行擄走賈詡? 劉協起身整整衣冠,好似這便要離去。他手底兵士壓著張繡的幾十名親兵,也要隨著一起離去。 張繡忙道:“陛下,那末將……” “張小將,”劉協仿佛才記起還有這個人在,輕描淡寫道:“那朕就等著你攜李傕、郭汜的頭顱前來了。” 張繡懷疑自己聽錯了。等等!什么時候討論過殺李傕郭汜的問題了? “陛下,這……”您到底在說什么啊! 劉協抬眼看他,耐著性子解釋道:“朕與賈先生都贊同,城門開百姓死,城門不開涼州軍餓死。比起來,難道不是李傕郭汜去死更好些么?戰亂消弭于無形。對了,你獻上這二人頭顱后,封賞朕都給你想好了,就給你做建忠將軍,封為宣威侯,如何?” “不是……”張繡一個頭兩個大,忙緊追兩步,頂著淳于陽等人的利劍擠到皇帝身邊,眼看賈詡真跟著皇帝身邊的親兵要走,他一個流血流汗的猛將軍都快急哭了,“不是,賈世伯,那王允、呂布怎么說?真要殺李傕與郭汜么?我、這我自己回去,怎么下手啊?不對,怎么就要殺李傕郭汜了啊?” 劉協回身,作思考狀。 張繡滿懷期待,緊緊盯著小皇帝。 “把方才那員猛將給他留下。”劉協沖著胡車兒一招手,示意手下把胡車兒放了,對張繡笑道:“他一人能抵十人,有此人助你,殺李傕、郭汜不成問題。朕帶走你的這些親兵,是為了你好,人多嘴雜,走漏了風聲,可不是害了你性命?若是你不想動手也可以,朕如法炮制,還會再找你下面的將領來,到時候你可就要陪著李傕、郭汜一同死了。你自己衡量與他們交情有否深到要為之付出性命。” 他看著張繡欲哭無淚的模樣,皺眉想了一想,開口時仿佛做出了極大讓步的樣子,道:“這樣,朕讓子脩扮做你的親兵,若有事不決,可以問他。” 曹昂應聲換了裝束,往張繡身邊走去,垂眸拱手,全然是親兵做派。 劉協這便帶人下山,一旁張繡還在追著賈詡討主意。 賈詡心中其實也有些忐忑,但形勢比人強,此時被皇帝帶兵圍住,別說是好聲好氣請走,就是把他綁走,也沒法反抗。皇帝說是請他,實際上也是把他做了人質。若是張繡沒有如約動手,那賈詡就不太看好自己下場了。唯有張繡動手,他們才能以此為功勞,繼承李傕與郭汜原本的勢力,在朝中穩固下來。 因此賈詡力勸張繡照著皇帝所言行事。 分道揚鑣的岔路口前,劉協將貼身的匕首贈給曹昂,低聲道:“賈詡乃是張繡的主心骨。朕帶走了賈詡,張繡一定會跟來。你留意著張繡,要他今夜就動手。” 曹昂接過還染著皇帝體溫的匕首,低聲道:“陛下放心。” “動手時小心些,”劉協拍拍他手臂,笑道:“朕在未央宮等你。” 與曹昂別過,劉協一轉身,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他回望半山腰的亭子,見殘陽如血、層林盡染,邀約賈詡、鼓動張繡時的悠然自信已經褪盡,胸中復起悲憫之情。 秦失其鹿,群雄競逐,亂世再臨,天地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