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見他邊寫邊泣，也心中惻隱，敬佩他學(xué)識，給他添了一盞油燈。

    便在此時，忽然另有典獄長前來，開了牢門，笑道：“蔡大人高樂！朝廷免了你的罪過！”

    蔡邕一愣，看向典獄長身旁的女兒蔡琰。

    蔡琰沖上來，見他身著囚服、形容憔悴，心中一酸，忙捧上新衣，悲喜交加，流淚道：“求了許多人，都不管用，最后是陛下與長公主殿下親自去見王允……”

    蔡邕手中筆跌落在地，仍盤腿坐著，頓了頓，反應(yīng)過來，撿起方才寫的信往油燈上燒去。望著那藍(lán)汪汪的火苗，蔡邕忽然想起那夜地動，他奉召入宮，見小皇帝坐在未央殿前大床之上，仰頭望星。

    彼時小皇帝嘆息之聲，猶在耳畔。

    “來日方長，朕總有謝先生義舉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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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劉協(xié)離開王允的司徒府之后, 讓劉清回宮報信讓蔡琰安心，讓呂布回營布防，他自己卻并沒有回宮，而是又前往了荀攸府中。

    荀攸乃是荀彧之侄, 年歲卻比荀彧要大, 已經(jīng)三十八歲了。當(dāng)初密謀除掉董卓時, 就是荀攸振臂一呼, 在集會上宣稱要效仿伍孚之事。后來董卓死后, 王允表彰昔日同盟，便將這段事情拿出來說, 又厚葬了想義士伍孚。

    當(dāng)初董卓聽到風(fēng)聲，將何喁、荀攸下獄。獄中嚴(yán)刑拷打, 何喁受不住已死, 荀攸骨頭硬，挺了過來, 見到了董卓死后的天日，但是也傷得很重，一直在家休養(yǎng)。

    荀攸在家中多日, 只能躺在床上等傷口愈合, 聽來往的友人說些朝廷上的動向，也與族中人談?wù)撎煜麓髣荨Ｋ南敕ǎ疃噙€是告訴錄尚書事的王允。荀攸也覺得要快刀斬亂麻處理涼州軍一事，但是消息遞給王允，總是不見回音, 也頗感無奈，對時局也越發(fā)不看好。但是他是生死之際走了一遭的人，又聽說了蔡邕入獄之事，大好年華也不想死于進諫。這幾日，荀攸正盤算著天下各處，想著倒是蜀漢地勢險要、城墻堅固，民眾比之中原也安樂，也許可以跟王允申請一下，自己往蜀漢去做官，避開此間兇險。

    這種情況下，聽說小皇帝親自駕臨府邸，荀攸是完全沒有想到的，強撐著坐起來，心中還是感到一陣激動安慰。

    劉協(xié)徑直走入內(nèi)室，就見床上躺著一位四十如許的文士，傷病之中面色蒼白，然而目光坦然，便笑道：“朕今日才來看你，公達(dá)（荀攸字）不會怪朕吧？”

    荀攸靠在床頭，慚愧道：“臣不能起身遠(yuǎn)迎……”

    “聽說公達(dá)在獄中頗吃了些苦頭？”劉協(xié)在床邊坐下來，絲毫沒有初次見面的生疏感。

    荀攸見小皇帝年紀(jì)不大，卻行動老練，不禁暗暗稱奇，一笑道：“陛下可是也聽說了董卓嚴(yán)刑拷打之事？”

    劉協(xié)道：“外面都這么說。不是么？”

    荀攸便只默默點頭。

    其實董卓此前也沒有知道確切的消息，否則王允、種輯豈有不暴露的？不過是聽到了些風(fēng)聲，又沒有確鑿的證據(jù)，這便捉了幾個他疑心的官員罷了。到了里面，何喁太過擔(dān)心驚懼，自己受不住，乃是自殺的。

    劉協(xié)心里其實清楚實情，但是王允對外宣傳的時候，總不好說何喁乃是自殺的。他故意這么說，便是想看荀攸如何回復(fù)，是否會告訴他實情。

    但是荀攸顯然不是多話之人，也并不打算告訴他何喁自殺一事。

    劉協(xié)等著荀攸先開口。

    荀攸微一沉吟，隔著被子按在自己腿上，道：“這兩條腿在獄中受了寒氣，引發(fā)舊疾，總要旬月難以行走了。臣不知陛下要來，否則早讓家仆送我坐下，在外相迎，也不至于如此狼狽失禮。”他直接避開了討論獄中董卓到底做了什么，轉(zhuǎn)而只說自己的病情。既不算是欺君，也沒有提起何喁自殺這些事情。

    看起來，這荀攸是個守口如瓶之人。

    劉協(xié)目光在荀攸面上打了個轉(zhuǎn)，見他垂著眼皮有些迷糊的樣子，絲毫看不出胸內(nèi)錦繡來。

    劉協(xié)上一世用過許多人，有他的用人之道。世上聰明人難得，而能讓人看不出是聰明人的聰明人就更難得了。也許荀攸的智慧，有許多人都能達(dá)到。也許荀攸振臂一呼的膽氣，有許多人都能具有。但是荀攸這種適時的緘默，卻才是最難得的。

    荀攸，是一個可以與之商討密事的臣子。

    劉協(xié)目光環(huán)視室內(nèi)，落在案幾上一封未寫完的奏疏上，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了兩句，道：“公達(dá)這是要自請為蜀漢官員？”

    荀攸猶豫了一下，道：“臣舊疾復(fù)發(fā)，眼見長安城中大賊已除，又有司徒王允撫定內(nèi)外。臣留在長安城中，于朝廷沒有多少益處，倒不如在外為一方父母官，也算為陛下分憂。”

    劉協(xié)踱步過去，撿起那封奏疏來，細(xì)細(xì)看了一遍。

    荀攸在小皇帝看奏疏這沉默里，竟覺心里比之曾在董卓獄中時更要煎熬。獄中他心坦然，此時卻不能不在心中道一聲慚愧。

    劉協(xié)看著那奏疏，輕嘆道：“公達(dá)這是要棄朕而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