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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么說,不須細看已知必是被廢的李妃無疑。還沒欺近玉箱身邊,她已被守門的內侍拉住,她一邊拼命掙扎撕打內侍,一邊繼續怒罵。柔福捏了捏玉箱的手,不自覺地后退一步,而玉箱倒泰然,輕輕抽出被柔福握著的手,緩步走至李妃面前,凝視著她說:不是我。 李妃猛地沖著她臉唾了一口:呸!無恥的賤人,不是你還會是誰?這招真狠,誰會想到你會拿自己腹中的孩子開刀來嫁禍于人?你如此狠毒,必遭天譴,不得好死! 玉箱徐徐引袖拭去臉上唾液,無絲毫慍怒之色,只對拉住李妃的內侍道:請李夫人回宮休息。 內侍答應后押著李妃離開,玉箱再轉身看柔福,一笑:沒事了。 這事并沒就此了結。據說完顏晟聽說李妃私自跑出冷宮鬧事后便提刀親自去找她,一把扯住她亂如枯糙的頭發,迫她仰首,亮出她一向細長美好的脖子,然后引刀一割,鮮血激噴而出,淋濕了他一身。他把她扔下,任她在血泊中抽搐至死。回到玉箱宮中時,他身上的血甚至還有溫度。 據說玉箱微笑相迎,從容地用絲巾拭去他臉上的每一點血跡,什么都沒說,而神qíng寧和一如往常。 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三節 封爵 趙佶、趙桓父子及數百宗室被俘北上后先被囚于燕京,天會五年十月徙至中京大定府,到了天會六年七月,完顏晟又下詔,命宋二庶人赴上京。 八月,趙佶趙桓抵上京會寧府,受命著素服跪拜金太祖廟,并朝見完顏晟于乾元殿。 我見過你父親和你大哥了。那日自朝中歸來,宗雋告訴柔福。 柔福眸光一閃,問:他們好么? 看上去還不錯,至少沒病沒痛,但jīng神不太好,跪拜太祖廟時國相嫌他們頭低得不夠,呵斥了幾句,他們便受了驚,冷汗一直流。宗雋看著柔福一牽唇角:如今看來,你還真不似他們。 這幾句話他說得閑散,也沒刻意帶譏諷,卻聽得柔福面色一點點下沉,然后倏地掉轉臉,不讓他細察她目中愈加明顯的羞忿之色。 你們讓他們來上京,就是為了如此羞rǔ他們?她說,短短一句話像一簇躍動的冰冷火焰。 他未正面答,自己坐下后,才不緊不慢地說:郎主說他們好歹也曾是一國之君,雖說亡了國,但只讓他們做庶人也著實委屈了他們,因此讓他們入京領受爵位封號。 柔福疑道:郎主會給他們封爵?封了什么? 宗雋不禁一笑,說:郎主封你父親為昏德公,大哥為重昏侯。 你們欺人太甚!她眼圈紅紅,卻如習慣的那樣qiáng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仰首恨恨地盯著宗雋,仿佛是他給了她父兄這兩個侮rǔxing的封號。 不必這樣看我,這事與我無關。如果我是郎主,我也不會如此戲弄兩個階下囚。宗雋說,停了停,話鋒卻又一轉:但是,你父兄有此遭遇也怨不得誰。守不住自己江山的人,生命與尊嚴便不可兼得。 她轉身走至門邊,眺望遠處風物,只遺他一個倔qiáng的背影,不給他欣賞自己悲哀的機會。片刻后才又問:他們以后會留在上京么? 宗雋搖頭說:現在尚不知。但郎主應該不會讓他們長留京中。 柔福便似想說什么,話至嘴便卻又咽下,惟輕輕嘆息一聲。 宗雋明白她的心思,也不說破,只裝作不經意地想起某事那樣告訴她:蓋天大王宗賢自云中返京,明日將在府中宴請昏德公與重昏侯。我一向與他jiāo好,他便也邀我去,你可隨我同去。 她沒有轉身以應,但聞言微微抬了抬首,仍是沉默,而他知道他剛才的話已帶給了她一瞬的光亮。 次日一進宗賢府,便見一紫衣人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那人年約四十許,魁梧高大,虎目含威,相貌頗英武,正是此中主人完顏宗賢。 完顏宗賢也是金宗室中人,昭祖四世孫,本名賽里,也是個多次領軍屢立戰功的良將,身為萬夫長,號稱蓋天大王。他平日不是南征北戰就是往返于云中、燕京兩處樞密院之間,甚少回京,因此一見闊別已久的宗雋很覺親切,當即與他擁抱寒暄,一路談笑著將他與柔福引至廳中。 趙佶與趙桓已坐在其中。柔福見他們已剃頭辮發,身著金人衣裝,形容憔悴,神qíng頹唐,全不似舊日君王模樣,頓時有淚盈眶,凝咽著喚了聲父皇,便奔至趙佶面前雙膝跪下。 趙佶忙雙手挽起,愛憐地撫撫她的頭發,自嘲地笑笑,輕聲說:以后改口叫爹罷。 柔福以袖抹抹淚,勉qiáng一笑,再轉首向趙桓福了一福,喚了聲大哥。趙桓亦匆忙朝她笑,然后目光越過她,落到跟過來的宗雋身上。 這是八太子宗雋,說起來也是昏德公的女婿了。宗賢在后面笑著解釋。 柔福臉霎時紅盡,羞赧地低首。趙桓一時尷尬,笑容甚是僵硬,而趙佶淡看宗雋,也只淺淺苦笑。 宗雋倒相當自若,朝趙佶趙桓一拱手,算是見禮,趙桓忙也拱手還禮,趙佶略朝宗雋點了點頭,然后拉著柔福手微微退向一側,打量一下她,微笑道:瑗瑗氣色甚好。然后再問:你的姐妹們也還好么? 柔福泫然道:不好。北上途中許多姐妹不堪苦楚折磨,相繼薨逝,我親眼目睹的便有仁福、賢福和保福三位姐妹。活著到了上京的只剩二十余人,多半被分賞給金國貴人為妾,還有一些年幼的便養在宮中,待她們成年后也免不了要被賜給金人。被賞給金人的也不見得過得好,聽說許多人常被主子或大婦打罵,生不如死最可憐的是五jiejie 趙佶長嘆一聲止住她:別說了,這事我知道,你五姐夫回來跟我說過你瑤瑤meimei呢? 瑤瑤柔福越發傷心:瑤瑤不見了。起初我以為她也被送進了宮,但后來問玉箱jiejie,她卻說從來沒在宮中見過她。玉箱jiejie又讓人去洗衣院找,也沒見人,據說是到上京后不久她就失蹤了,不知是被人抓走了還是 沖懿帝姬瑤瑤是她同母的親meimei,她一向十分疼愛,因此一提瑤瑤失蹤之事便珠淚漣漣,悲不可遏。宗雋在一旁看見便示意宗賢開宴,拉過她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不讓她再繼續與父親談下去。 趙佶也聽得難過,黯然坐下,引袖拭拭眼角,一臉凄惻之色。 席間宗賢數次舉杯向趙佶趙桓敬酒,趙佶便也回敬一杯,道:我父子二人在燕京時得蒙大王多方照料,只嘆身為失國之人,無以為報,惟有在此以酒謝過。 宗賢朗然笑道:實話說,照料你父子非我本意,你若要謝,謝的也不應是我。 趙佶愕然,不知他此語何意。宗賢便一顧左右,吩咐道:請夫人出見。 眾人遂都靜默,等待他夫人出現。許久后才隱隱聽得自內室傳來環佩之聲,漸行漸近,最后人明明已走至宗賢所坐主席的屏風之后,卻似又踟躇,便停在那里,遲遲不肯露面。 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四節 冰綃 宗賢不耐久等,見她止步不出,索xing自己起身伸手到屏風后將她拉了出來。 那是一中年美婦。所著黑紫色六裥襜裙上遍繡全枝花,裙內有鐵條圈架為襯,裙擺因而擴張蓬起,看上去甚是華麗;上衣亦為同色的直領左衽團衫,兩側分衩,前長拂地,后長曳地尺余,腰束五色絲帶;辮發盤髻,其上綴有珠翠少許,完全是金國貴人正室的打扮。 被宗賢驟然拉出,她大驚失色,倉皇抬首,正好迎上對面趙佶探視的目光。 迸閃的光芒,在四目jiāo匯時不由自生,卻瞬息湮滅在彼此似近還遠的眸中,久別重逢的那點喜悅被星移的時空生生化去,兩人不約而同地低首,勉力藏匿那蔓延上眼角眉梢的羞慚與尷尬。 趙桓見了這夫人也頗意外,不自然地輕咳一聲,亦低頭不再細看。而柔福怔怔地直視她,似一時未回過神來。 見此qíng景,宗雋頓時了然,這夫人必定是趙佶的賢妃韋氏,南宋皇帝趙構的生母。韋氏北上后被宗賢所得他早有耳聞,適才宗賢提起照顧趙佶父子之事,他便猜到與這位夫人有關,現在夫人現身,趙佶等人如此反應,也證明了他所料不差。 宗賢讓韋夫人在自己身邊坐下,韋夫人深深垂首,不敢發一言,臉上彤云彌漫至耳根,雙手茫然緊絞膝上衣襟,想來已是羞愧yù死。 趙佶趙桓也一味低首枯坐,既不說話也不再舉杯握箸,廳中無聲,宴會氣氛隨之冷卻。 沉默須臾,宗賢忽命侍女取酒來為趙佶父子及韋夫人斟滿,請他們共飲,并對趙佶說:我是看韋夫人面,才照料你們父子,你可知道? 趙佶無言可對,只舉杯向韋夫人略略致意,再勉飲杯酒。趙桓隨后也勉qiáng一笑,向韋夫人舉杯道:多謝夫人。隨即自己先飲盡。 韋夫人惻然淺笑,飲過面前杯中酒,依舊垂目而無言。 此事微妙,宗雋自覺也不便多說什么,于是席間又默然,最后又是宗賢先啟口,對韋夫人說:你們許久不見,如今見了怎不說話?不說也罷,聽說昏德公昔日開宴時常命人歌舞助興,你曲子唱得甚好,現在不妨再為他唱一曲。 韋夫人也不應聲,頭越發低垂,恨不得把臉深埋入懷中。宗賢又再催促,她仍不答應,最后只是擺首,眼淚眼看著便要掉下來。 唉忽聽趙佶長嘆一聲,對宗賢道:往日都是韋娘子唱曲給我聽,今日讓我為她唱一曲罷,也算將她對我多年qíng義一并謝過。 隨即他以箸擊著桌上杯盞,揚聲清唱:裁剪冰綃,打疊數重,冷淡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qíng風雨。愁苦。閑院落凄涼,幾番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里、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有時不做。 他唱這詞時神色蒼涼,且詞意極凄婉,一旁聽著的趙桓與柔福均掩面拭淚,而韋夫人再也忍受不住,熱淚滴滴滾落,她以絲巾遮顏,雖盡力壓抑卻仍有哀聲透出。 宗賢懂得的漢話不多,趙佶唱的詞他聽不明白,便問宗雋:昏德公唱的曲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