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又意識到這問題，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自己絞gān帕子將臉上污跡洗去。宗雋待她洗完便抱她上g，她覺察到宗雋的yù念，馬上又開始抗拒，宗雋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為何還要反抗？

    她睜著一雙清亮明眸說：你是我的敵人，不是我的夫君。我會永遠(yuǎn)抗拒你。你也許可以憑力量qiáng迫我侍寢，但總有一些東西你是絕對無法qiáng迫的，例如我的意志我的心。

    第五章　完顏?zhàn)陔h胡沙淺 第十節(jié) 茶經(jīng)

    次日宗雋并未出門，晨起后在書房看書，讓柔福在一旁焚香侍侯。柔福雖頗為不悅，但也未拒絕，為他點(diǎn)上一爐香后便徐徐打量他書架上的書，但見其中大半是漢書，例如《史記》、《資治通鑒》、其余歷朝正史及各類兵書，而他現(xiàn)在正在看的仍是《貞觀政要》。

    這么多書，你都看過？柔福問他。

    宗雋點(diǎn)頭，說：我七歲時(shí)，我母后命人去汴京為我請來了兩名漢儒先生教我漢文。

    柔福微微一笑，掠他的那一眼滿含優(yōu)越的驕傲。宗雋分明看見，卻不理睬，繼續(xù)埋頭看書。

    須臾，有侍女奉茶進(jìn)來。柔福揭開杯蓋一看，當(dāng)即便蹙起了眉頭：這里面加了些什么？

    宗雋聞聲一望，淡淡道：是蘇酪。

    你們就這樣烹茶？柔福不屑地?fù)u搖頭，用一細(xì)細(xì)銀匙自杯中挑起一點(diǎn)茶葉看了看，再放入口中輕輕一抿便已知此茶品種：這是白茶，福建北苑貢茶中的極品。

    不錯(cuò)。宗雋微笑說：還是自你們汴京宮中取來的。

    柔福雙眸一暗：可惜，多好的東西，落入你們蠻夷手中竟被如此糟蹋。唉，你們簡直是牛嚼牡丹、bào殄天物。

    哦？宗雋將書一卷頗帶興致地問：那你們是怎樣享用這茶的呢？

    這茶經(jīng)若要細(xì)講可不是一時(shí)半會兒能說完的，何況個(gè)中jīng妙處絕非蠻夷所能領(lǐng)會，就揀要緊的說，只怕你也未必聽得懂。柔福輕撥杯中茶葉，悠悠道：昔日汴京禁中貢茶主要有平園臺星巖葉，高峰青鳳髓葉，大嵐葉，屑山葉，羅漢上水桑牙葉，碎石窠、石臼窠葉，瓊?cè)~，秀皮林葉，虎巖葉，無又巖芽葉，老窠園葉等，香味各異，各擅其美，但終究不如這北苑白茶。

    這白茶與尋常茶葉不同，其葉最是瑩潤纖薄，自崖林之間偶然生出，若移來培植是決計(jì)種不活的。此茶樹千里之內(nèi)不過一、二株，每年產(chǎn)的茶葉僅夠制兩三個(gè)餅茶，而且尤難采摘蒸培，稍有不慎，湯火火候一失，就會損香折味，變?yōu)榉财贰X茶要選在每年驚蟄之時(shí)，黎明時(shí)分，日頭一出便采不得了。采茶應(yīng)以手?jǐn)嘌浚坏靡灾溉ト啵駝t氣汗熏漬，茶便失之鮮潔。茶工要隨身帶上新汲清水，采下新芽則馬上投于水中以保鮮。那種剛剛萌生便采下的新芽jīng制成茶后形似雀舌谷粒，細(xì)小嫩香，為最上品，一槍一旗亦可，一槍二旗次之，其余的都是下品。

    茶的蒸壓火候不得有一絲馬虎。蒸太生則芽滑，會使茶色清而味烈；過熟則芽爛，會使茶色赤而不膠。壓久了會導(dǎo)致香竭味薄，若壓得不夠又會令色暗味澀。洗芽的器皿要絕對潔凈，蒸壓好后需細(xì)細(xì)焙火。若滌濯不jīng，飲時(shí)品出些微砂土，自不免大煞風(fēng)景；若焙火之過熟，則茶文理燥赤，色香俱失。造茶之前要先度算好時(shí)間工力，以決定采擇多少，要在一日內(nèi)造成，否則茶一旦過宿，便有害色味。

    烹茶之水以清、輕、甘、潔為美。古人說江南中泠惠山之水為上品，但相隔太遠(yuǎn)，縱使人千里迢迢地送來也無法保有原來的新鮮水質(zhì)。平時(shí)可取清潔甘美的山泉，其次，清澈的井水也可勉qiáng一用，江河之水，有魚鱉腥味及污臟泥濘，就算味道輕甘也不能取用。以前我們烹茶用的水，主要是父皇命人修渠自汴京城外引入禁中的山泉與艮岳自生的泉水。山泉也有區(qū)別的，味美者曰甘泉，氣芳者曰香泉。自城外引入的是甘泉，而我們艮岳山中自生的則是香泉，兩種泉水烹出的茶各有妙處，難分優(yōu)劣。

    我看你們這兩杯蘇酪茶多半是用無焰的死火煎的罷？好茶須緩火炙、活火煎才可喝。知道什么是活火么？即有火焰的炭火。但也不一定非要用炭火，以前我常去艮岳撿枯松枝或松實(shí)，用來煎茶效果并不比活火遜色，隱約還有些別樣香味。

    唐人煎茶，多加以姜、鹽。本朝蘇子瞻蘇學(xué)士認(rèn)為加少許姜尚可，鹽則不必用。而我們宮中所飲之茶均不多添雜物，專品茶、水純味。世人常用梅花、茉莉等花薦茶，雖能增花香，卻亦損茶原味。好茶有真香，非龍麝之俗香可擬，入盞便馨香四達(dá)、沁人心脾。若茶葉為中下品，加香花入內(nèi)也許可稍掩其粗陋寡味，但若佐以上等之茶，則完全是畫蛇添足。

    所以，柔福將面前茶杯遠(yuǎn)遠(yuǎn)推開，一臉鄙夷地瞧著宗雋說：像白茶這樣的茶中極品，以往我們連香花都不敢擅加入內(nèi)，惟恐折損了它，而如今，你們竟以油膩味重的蘇酪與之同煎，如此蠻飲，當(dāng)真令人為此茶扼腕痛惜。

    宗雋笑笑，問：這些茶經(jīng)是誰教你的？

    柔福下頷微仰，道：我父皇和我三哥楷哥哥。他們均是品茶斗茶的高手，若論茶道，只怕全天下無幾人能勝過他們。其實(shí)何止茶道，但凡清玩雅趣，又豈有他們不jīng的？

    怪不得，宗雋似恍然大悟：他們無力守住祖宗基業(yè)，原來把心思全花在烹茶之類的事上，哪還有jīng力去治國呢？

    柔福一愣，雙唇微動(dòng)了動(dòng)yù反駁，話到嘴邊像是自覺不妥，一時(shí)未能說出什么。

    好，以后我不再如此蠻飲了。宗雋微笑看柔福：我喝的茶便jiāo由你烹。以前我常覺你父親庸碌無為，一無是處，如今看來竟錯(cuò)了，至少他調(diào)教出了一個(gè)可為我烹茶添香的好女兒。

    柔福一怒之下伸手奪過他手中的《貞觀政要》：你既看不起我們漢人，又為何要巴巴地學(xué)漢文、讀漢書？

    宗雋也不與她爭，悠然笑著往椅背上一靠，說：你不覺得，我愛看的書與你父皇或你楷哥哥愛看的不一樣么？

    柔福聞言后一陣靜默，垂目久久地凝視手中的《貞觀政要》，若有所思。

    第五章　完顏?zhàn)陔h胡沙淺 第十一節(jié) 通鑒

    此事奇異地激起了柔福的閱讀興趣，書房因此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宗雋看書時(shí)她愿意作陪，他看完遞給她的書她不急于擱回書架，貌似隨意地翻翻，目光卻總帶著一抹渴求的意味烙在一張張書頁上，像是在尋覓她思之反復(fù)而不得的答案。

    宗雋外出時(shí)她也總泡在書房，當(dāng)某日宗雋突然自外歸來，在書房找到正在凝神看書的她時(shí)，她略顯慌亂，仿佛她私守的秘密被他窺破，迅速起身，將手中握著的書隱于身后。

    那書封面在她行動(dòng)間倏忽一閃，她刻意的掩飾躲不過他冷靜的眼睛，他笑：《貞觀政要》看完了？

    她猶豫一下，終究還是點(diǎn)頭承認(rèn)。

    看懂了么？

    現(xiàn)在還不太明白，她坦白地答：但我想以后會看懂的。

    為什么選《資治通鑒》來看？

    她聞言緩緩移出身后的書，以指輕撫封面上的資治通鑒四字，說：因?yàn)檫@部書看上去最舊，想必被你看得最多。你這么愛讀它，肯定是有道理的。

    宗雋微笑坐下：那你看出什么了么？

    她默思片刻，然后道：我想它可以告訴我為什么我的國家會遭受你們的劫掠或者，還有中興的方法。

    這些書，你若想看就隨便看。宗雋一擺手指著滿架的書：但你就算讀懂了，想明白了，找到了中興你國家的方法又能怎樣？你不過是一柔弱女子，我的侍妾，你不可能會有機(jī)會像男子那樣為宋建功立業(yè)。

    不。她抬頭直視他：只要我活下去就有機(jī)會。

    等你的九哥？他揶揄地問。

    她嚴(yán)肅地頷首：對，我的九哥。

    你的九哥宗雋沉吟著，笑意隱約，意味深長：他五月在應(yīng)天府稱帝了，你知道么？

    她的神采被這話轟然點(diǎn)亮，兩頤嫣紅，眼眸浮光：真的？你怎不早些告訴我？然后他看見她唇邊漾出一波他從未見過的明媚笑容，澄凈清澈如日陽光。是啊，本應(yīng)如此，終歸會是如此！他那么英武剛勇、冷靜睿智，舉手投足滿蘊(yùn)著天璜貴胄的高貴氣度，中興之主，舍他其誰！

    她快樂地奔向朝南的窗邊，仰首眺望無云的藍(lán)天：登基那天的他該多么漂亮他穿戴的一定是高貴的天子之服袞冕。那袞服是青色的，上面所繡的日、月、星、山、龍、雉、虎蜼附于他身上必也沾染了靈氣，隨他步履宛轉(zhuǎn)游移呼之yù出。他的紅蔽膝上會織以龍紋，間以云朵，飾以金鈒花鈿窠，裝以真珠、琥珀、雜寶玉，其下的紅羅襦裙色澤如殷紅的霞光。金龍鳳革帶系在他身上粲然生輝，那光芒必不會比艷陽遜色。他足蹬紅韈赤舄，腰佩鹿盧玉具劍，手按在劍柄上，穩(wěn)步登壇受命，所戴之冕前后十二旒，透過其上所垂的真珠，可以隱約看見他淡定自若的神qíng。他立于天壇之巔，以從容目光俯視眾生，昭告于昊天上帝，從此他就是大宋新的國君

    雖早有預(yù)料，但她超常的熱qíng仍使他詫異。聽著她細(xì)致入微的描述，他笑意顯示的愉悅并不比她的聯(lián)翩浮想真實(shí)：說得像是你親眼目睹一般。

    可惜，我不能親見九哥登基。她回首微笑看他：但當(dāng)時(shí)qíng景必是這樣。

    那你是否關(guān)心他即位以后做的事？

    當(dāng)然，她說：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在運(yùn)籌帷幄，以求盡快攻入金國中興復(fù)國。

    很抱歉，我真不忍心讓你失望。宗雋展眉笑道：你九哥的軍隊(duì)在我們元帥婁室的進(jìn)攻下節(jié)節(jié)敗退，開封尹、東京留守宗澤連續(xù)上疏請求他回鑾汴京以安人心，他卻不聽，而在huáng潛善、汪伯彥建議下準(zhǔn)備轉(zhuǎn)幸東南。

    她怔了怔，但馬上抬目決然視他：或許現(xiàn)在他兵力不足，不得不暫時(shí)避讓。這只是他一時(shí)權(quán)宜之計(jì)，待局勢穩(wěn)定之后，他一定會重返汴京，并調(diào)兵遣將揮師北上。

    是么？宗雋微微擺首：恐怕將來他行事未必會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