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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構也不與她爭辯,只淡說一句:張浚行事一向很有分寸。 好,既然九哥如此信任他,那我暫不就此多說什么。柔福點頭,又道:再說秦檜,他的政見最能與九哥相合之處莫過于議和二字吧?今日問安使剛從金國回來你就召秦檜入宮議事,議的肯定是與金言和的事了。想必九哥是要把這兩年對金作戰所獲的優勢當作資本去與金人談判,可是但凡由大宋主動提出議和,那些蠻夷金賊必會漫天要價,到時和議達成,簽下的不過又是一卷屈rǔ條約。就目前兩軍狀況,大宋打下去未必會輸,但九哥若小勝即安,忙于求和,恐會讓金人恥笑,并借機大肆敲詐了。因此要議和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在我們繼續追擊,打得金人不得不自己開口求和的時候再議 瑗瑗,趙構拋開手中的一份奏折打斷她:你知道么?父皇駕崩了。 柔福一怔:父皇?什么時候的事? 趙構說:前年六月。金人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何蘚范寧出使才探知。 柔福沉默良久,最后隱露一縷淺笑,略顯凄惻,卻不很悲傷:也好,終于解脫了。 趙構沒有忽略她臉上的所有微妙變化,說:我以為你會哭。 我為父皇流的淚早在國破之時流盡了。柔福平靜地說,再抬目看他:你呢?你怎么也沒流淚?不待趙構回答她先自微笑開來:哦,九哥的眼淚是要留到行卒哭之祭的時候罷? 放肆!趙構臉一沉:朕對你的寬容與忍耐不是沒有限度的。 柔福一咬唇,傲然側首轉向一邊不看他,但繼續開口對他說:父皇駕崩,所以九哥急于達成和議,以迎回父皇梓宮? 趙構長嘆一聲,道:父皇北狩多年,身為兒臣,始終未能在他有生之年迎他歸國,已是十分不孝,而今父皇龍馭殯天,九哥怎可繼續任由他梓宮留于金國,不得魂返故里?父皇的噩耗也讓我越發牽掛在金國的母后。母后年事漸高,北方苦寒粗陋之地,豈是可以安居的?想必她這些年亦受了不少苦,不早日設法接她回鑾,九哥寢食難安。 柔福微微冷笑:父皇在世時的確曾日盼夜盼地等九哥接他回來,但等了這么些年,想必耐心也等出來了,就算龍馭殯天,也會在地下慢慢等,不著急。九哥什么時候徹底打敗金人,讓他們乖乖地主動送父皇梓宮回來,那才叫風光,父皇在天有靈,必也會覺得有面子。至于太后娘娘你怎知她在金國過得不好? 趙構聞言當即驚起,幾步走來捉住柔福手臂:你知道我母后的事?她在金國怎樣? 我不知!柔福猛然掙脫他的掌握:我說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猜的。她對所有人都很溫和,又是九哥的母親,金人應該不會為難她。 趙構黯然緩步回去重又坐下,一陣緘默。 九哥,柔福挨近他,輕輕跪下,將雙手置于他膝上,仰首殷殷地看他:暫時不要跟金人議和好不好?等我們再多打幾場勝仗,不要讓他們看出我們急于求和。 趙構看著她,漸露微笑:你以為是九哥一廂qíng愿地想議和?其實金國好幾位權臣也在盼著這事達成。 是么?柔福凝眉問:都有誰? 撻懶、金太宗長子完顏宗磐趙構緊盯柔福雙眸:或許,還有完顏宗雋。 不出所料,他注意到最后那名字引起了她瞳孔的瞬間收縮。 她很快低首,沒再說話。 完顏宗雋是個值得注意的人物。雖然他現在不在朝中,出任東京留守居于遼陽府,但我想他離一攬大權掌握朝政的那天并不很遠。趙構繼續說:金太宗完顏晟死后,繼位的完顏亶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朝中大權一度完全掌握在于立儲問題上有功、又合并了燕京與云中兩處樞密院的權臣完顏宗翰(粘沒喝)手中,完顏亶對他多有忌憚。但是,這小孩很快找到了一個聰明的辦法,借改革官制的機會,以相位易兵柄,任宗翰為太保、領三省事,把他從中原調回朝廷,同時任太宗長子宗磐為太師,皇叔宗幹為太傅,與宗翰同領三省事,并把宗翰的心腹都調入朝中,以便控制。如此一來,宗翰不僅兵權全喪,連政權也被嚴重分散。如果我沒預料錯,現在撻懶和宗磐大概正在策劃著對宗翰的最后打擊。 這些柔福繼續低首,輕聲問:跟完顏宗雋有什么關系? 趙構道:我感興趣的是,以完顏亶那涉世未深的小孩頭腦,怎么能想出這么聰明的辦法解除宗翰兵權,并設計讓撻懶與宗磐來對付他。 柔福默然無語。趙構隱約一笑,說:剛開始,我以為是教完顏亶習漢文、學漢禮儀及文化制度的啟蒙先生,漢儒韓昉教他的。后來一想,覺得未必如此。韓昉雖有學識,但過于迂腐,據說終日教予完顏亶的不過是仁政愛民等尋常論調,改革官制以解兵權就算他能想到,但挑撥起撻懶宗磐與宗翰的矛盾,讓他們鷸蚌相爭,完顏亶漁翁得利,這種jīng明有效而又帶一絲yīn刻的招術,卻不是一介腐儒所能想出的了。 握了握柔福的雙手,發覺異常冰涼,便輕輕拉過,合于自己兩掌中,趙構接著說下去:我在金國亦有不少探子,這幾月他們傳回的消息有一點較有意思:完顏亶與他的八皇叔完顏宗雋書信往來甚密,宗雋不時會寄一些漢人的書給他,例如《貞觀政要》,而每次完顏亶作出重大決定之前,必是先收到了宗雋從東京傳來的信 柔福忽地站起,問:你跟我說這些gān什么? 趙構淺笑道:你不是對男人做的事很感興趣么?那我就講一些金國的政事給你聽。 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說完,柔福轉身離去。 目送她遠去后,趙構自一疊文件中抽出數張信箋,盯著上面密布的宗雋之名看了許久,然后徐徐攥于掌中,狠狠揉成一團。 第四章 陳王宗雋雪來香異 第四節 風云 次日趙構在朝堂上宣布了道君皇帝駕崩的消息,未待說完便慟哭失聲、哀不自勝。群臣紛紛出言勸慰,而趙構神色始終戚郁。張浚見狀遂邁步出列,奏道:天子孝義之表現,不與士庶相同,凡事應以宗廟社稷為重。如今道君皇帝梓宮未返,天下涂炭,臣愿陛下揮涕而起,拼將一怒化作中興雄心,恢復中原,以安天下之民。 趙構這才略微止住,郁郁頷首,命張浚糙詔將此消息告諭天下。張浚又請命讓諸大將率三軍發哀服喪,趙構贊許地看他,當即答應。 此后趙構一面準備移蹕建康,一面與張浚密議削奪諸將兵權的事,其間對張浚信任無比,賜諸將的詔書,往往命張浚擬進,閱后即發,未嘗易一字。紹興七年二月,趙構與張浚商議后任命岳飛為湖北京西宣撫使,并將一道寫著聽飛號令,如朕親臨的御札jiāo予岳飛,讓他帶去頒發給劉光世的部將,借岳飛的聲望穩定劉光世統領的淮西軍之軍心,并消除岳飛及其余諸將對朝廷要罷他們兵權的疑忌。 岳飛起初以為這是將淮西軍并給他統領,自是喜不自禁,很快向張浚提出再要部分兵卒,讓他統兵十萬大舉北伐的請求。此言一出,張浚與趙構均大不悅,趙構回應道,淮甸之兵乃駐蹕行在的保障,不可輕移,若淮甸失守,朝廷何以存身? 紹興七年三月,劉光世被罷去兵權,淮西軍也未移jiāo給岳飛,而改作直屬于張浚主持的都督府,由兵部尚書兼都督府參謀軍事呂祉以撫慰諸軍為名前往節制,并升劉光世的部將王德為都統制,流寇出身的另一部將酈瓊為副都統制。 此前張浚曾與岳飛商議過淮西軍的統領問題,張浚逐一問岳飛誰來接管最為合適,先說:淮西軍一向敬服王德,如今我想讓他做都統制,再命呂祉為督府參議前去領導,你看怎樣? 岳飛搖頭道:王德與酈瓊素有積隙,一旦王德地位高過酈瓊,勢必引發兩人爭斗。呂尚書雖有才,但畢竟是書生,不長于軍事,恐不足以服眾。 張浚便又問他:張俊如何? 岳飛更是一向看不起張俊,立時否定:他xingqíngbào戾,有勇無謀,而且酈瓊本來就不服他。 張浚再道:那么楊沂中應該可以了。 岳飛還是不同意,說:沂中視王德等同于己,豈能馭之! 聽得張浚頗為惱怒,怫然冷道:我早就知道非太尉你不可! 岳飛的脾氣也隨之而起,反駁說:都督認真地征求我意見,我不敢不直陳愚見,豈是為多得兵馬!即日便上疏乞解兵柄上廬山為母守墓,趙構不許,岳飛卻不管,讓本軍事務官張憲攝軍事,自己撂下挑子徑直上廬山了。 岳飛走后張浚即命兵部侍郎張宗元權湖北、京西宣撫判官,前往鄂州監岳飛軍。無奈岳家軍并不服他管,兵卒日日沮喪嘆息:張侍郎已來,岳將軍大概不會回來了!既懷念岳飛,對張宗元便越發抵觸,士氣低落,漸漸不大聽號令。 趙構對岳飛擅自上山守喪已是十分不滿,聽到這些事更是極度震怒。張浚入見,建議趙構就此罷去岳飛兵權,讓張宗元正式取而代之。趙構負手低首在殿內大步疾行,良久,停在張浚面前,兩眉深鎖面色冷峻:不,現在時機未到。 隨即重新落座于御案邊,親自提筆寫下手詔:許卿以恢復之事。命張浚遣人傳給岳飛,促他早日下山統軍。 張浚展開一看,見他寫詔書之時分明滿面怒色,但寫下的字仍沉著渾厚、寬穩疏朗,灑脫清逸中不透半點惡劣qíng緒,當下佩服之余亦暗暗心驚。 張浚讓參議官李若虛與統制官王貴帶著詔書前往江州,敦請岳飛歸來管軍。二人在東林寺見到岳飛,傳達了趙構旨意,岳飛才受詔趕赴行在。 至行在建康后,岳飛具表待罪,趙構卻似毫不惱怒,心平氣和地加以撫慰勸導。岳飛啟程回去統軍那日,趙構親自出宮送他,溫言對他說:卿前日奏陳稍顯輕率,但朕并未因此發怒。若真怒了,必會怪罪責罰于卿。正如太祖所說的那樣,犯吾法者,惟有劍耳?,F在朕復令卿統軍,任卿以恢復中原之事,可知朕確無怒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