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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茀聽她重提趙楷更是不自在,低頭凝視茶杯中漸漸舒展開的綠葉,道:當然,鄆王的消息我也很想知道,此外同樣很關心道君皇帝、太上皇后等宮中主子的qíng況,之所以先問鄆王妃是因為公主先提起罷了。 不敢應對柔福迫人的雙眸,嬰茀知道自己的話是違心的,在某種程度上她的確關心鄆王妃要比鄆王來得多。她與蘭萱不過相逢兩次,但只這寥寥兩面蘭萱卻已把自己清麗出塵的影子烙在了嬰茀心里,讓她總在靜默間、夢闌時想起來。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子,不僅美麗清雅,還有含威不露的氣勢,冷冷看你一眼就仿佛看穿了你的所有心思,瓦解了你本來預備的防衛力量。蘭萱擁有最純凈的高貴氣質,和天生的、足可母儀天下的皇后風范。 母儀天下。這詞令嬰茀想起以前趙楷為她看手相時說她有飛鳳凌云之像,將來必可入侍君王,若再懂得把握機遇,最后母儀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過數年,如今嬰茀回頭再看,已完全明白當時趙楷如此說是暗指他將來要繼承皇位納嬰茀為妃,甚至以后立她為皇后。可嬰茀每每憶起蘭萱就總有些淡淡的自慚形穢感,何況那日觀他們夫妻城外分別一幕,更覺那時趙楷說的不過是些輕浮的混話或與蘭萱斗氣后的氣話,其實,他與蘭萱必定是相愛的,而她卻不敢肯定趙楷對她的感qíng就一定是愛。或許,她有點悲哀地想,一開始是她的勤奮與上進心引起了他的注意,隨后她對他的抗拒激起了他的征服yù,所以他樂于常來看她逗她,將她當作獵艷和雕琢的目標。假若日后即位的是他,他必會納她為妃,也會寵愛她,像太上皇當初寵愛王貴妃和大小鄭貴妃一樣,但這樣的寵愛絕對不會如他與蘭萱的感qíng來得深刻,即便他們的感qíng那時常以彼此冷對和疏離的形態出現。 因此她常常慶幸年少時她那自卑的心態挽救了她,本著自我保護的宗旨不敢接近光彩奪目風流倜儻的趙楷,沒讓他走進自己的生命,如今看來,這樣的做法何等明智正確,雖然,現在她嫁的男人給予她的感qíng也未必如她希望的那樣,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鄆王殿下還好罷?沉默許久,嬰茀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他從來就不是她最牽掛的人,可對她來說有著遠超一般朋友的意義,卻也相當重要。不知當年那白衣翩翩的俊雅公子,如今在金國是否還能瀟灑言笑依舊。 他既被你視作與一般人一樣,我又何苦多說什么。柔福一邊說一邊起身:我有些倦,要回宮了。 嬰茀忙站起相送,見她有不悅之色,便也不再多問。 柔福走出門,略站定停了停,轉頭過來對嬰茀說:他還行,至少還沒死。 柔福入宮不久后金軍再度大舉南侵,目標直指趙構的臨安朝廷,很快連破揚州、承州二鎮,楚州亦岌岌可危,若楚州再不保,臨安形勢便也很危險了。趙構一面下詔急召通、泰鎮撫使岳飛率部將以救楚州,一面命預備車馬帶后宮宮眷幸越州避難。 嬪妃宮女們立即收拾行裝忙作一團,但柔福竟然端坐于宮中絲毫不動,并不許宮中宮女太監為她收拾衣物行李。趙構得知后遂命嬰茀前去相勸,不想嬰茀這一去似乎也不見效,到車輦備好行將啟程時還不見柔福自宮中出來,于是趙構再也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邁步前往絳萼宮找柔福。 只見柔福坐在廳中目不斜視地直視前方,任憑嬰茀在一邊好話說盡也置若罔聞。趙構便走上前問:瑗瑗,為何不想走?若有什么割舍不下的玩物命人一同帶走就是了。 柔福抬頭,應之以一清如水的雙眸:九哥,我本來以為從金國回來后就不會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趙構聽得頗為心酸,溫言勸道:不過是幸越州數月而已,很快會再回來的。朕記得meimei最愛出門游玩,越州的景致也很好呢,meimei不想看看么? 柔福扯出一絲冰冷笑意:幸?這字好熟悉。九哥即位也沒多久卻已把父皇那些東幸南幸的手段全學會了。 趙構臉霎時盡黑,抿唇狠狠地盯著柔福,周圍的空氣便在他沉默的憤怒中凝結。嬰茀悄悄挨到柔福身邊,伸手到她身后拉了拉她衣裾,示意她開口賠禮告罪。柔福卻并不理睬,反而站起身直視趙構道:九哥,我們不要再退后逃跑好不好?就留在臨安迎敵,然后打回汴京去,打到金國去,把父皇和大哥救回來 你懂什么!趙構怒道:你道國家大事跟你們小女孩過家家一樣,你說怎樣便能怎樣?暫時退后避禍是必須的權宜之計,敵我力量懸殊,一味死撐下去只能是以卵擊石。靖康二年父皇曾有再度南幸之意,但大哥接納了臣子的意見繼續留守汴京,結果又怎樣? 那不一樣!柔福立即反駁:當時確實是力量懸殊,而現在主要是態度問題,大宋未戰便先怯了。九哥,靖康二年五月宗澤進援汴京后一度穩定了局勢,他后來一連上了二十四道《乞回鑾疏》,求九哥回汴京重建都城,九哥為何不答應?如果當時九哥回去,增qiáng汴京的防衛,那今年二月汴京便不會再度淪陷了。九哥,你出使金營時的勇氣呢?你傲視敵酋的氣概呢?如今金兵就那么令你害怕么? 趙構怒極揚手,似馬上便要落至柔福臉上。柔福不畏不懼,傲然仰首以待,玉齒微微咬唇,半怨半惱地看著趙構。 趙構手重重落下,不過卻一掌擊在了身旁的桌上,桌上的杯盞茶壺立即彈跳而起,傾倒滾落而下,脆響連聲,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 隨后他冷冷掃視兩旁的宮女,命令道:你們扶福國長公主上車。 宮女明白他是要她們架柔福出門,答應了一聲便過來相扶。柔福卻朝她們怒目而視,道:我就不走,你們誰敢過來? 宮女們便都愣住了,不知是否該繼續請她。 趙構見狀亦不再多說,直接伸臂攔腰一抱便把她抱了起來,然后不顧她的掙扎徑直出門朝備好已多時的車輦走去。嬰茀先是一驚,隨后鎮定地轉身令柔福的宮女太監們立即為公主收拾行裝放入車中。 柔福仍在不斷掙扎,雙手使勁推搡捶打著趙構,趙構遂加大雙臂力道,將她緊緊箍于懷中。這個動作卻奇跡般地令柔福瞬間安靜下來。她靜靜地依在趙構懷里,在他感覺到她的順從而詫異地低頭看她時,她的微笑如秋水漣漪,緩緩漾開,雙目中甚至浮升起一層朦朧而妖冶的水霧。 趙構心旌一dàng,那日華陽宮中他抱她入蕭閑館的尷尬回憶席卷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融入許多負罪感的苦澀的喜悅。但他不會讓他的異樣反應形之于色,他維持著漠然的神qíng,繼續扮演他劫持者的角色,一步步有條不紊地行走著,目的地是車輦所停之處。知道現在自己懷中的她比當初那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更為危險,竟長成了妖魅一般的女子,他再不垂目看她。 九哥,柔福忽然伸出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我不走,是想看你會不會留下來用盡所有力量與金軍對抗為了保護我。 真是個傻念頭。趙構柔聲對她說,目光依然投向前方而不落在她臉上:九哥會保護你一生一世,所以要把你帶到最安全的地方,不讓你面臨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險。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十六節 太后 到了越州行宮后柔福依然如故,態度冷漠,言辭尖刻,潘賢妃對她毫不理睬,張婕妤人雖和氣、xingqíng開朗,但對她也保持距離敬而遠之,趙構與嬰茀倒是都常去看她,卻每每被她有意無意的話刺得不悅而歸。有一次嬰茀的侍女在與潘賢妃的侍女聊天時不慎說漏嘴,把上回柔福在嬰茀宮中說太子該死的話告訴了她,此話傳到潘賢妃耳中自是引起了她的極度憤怒,立即哭喊著跑到趙構面前,說宮中竟有人如此嫉恨太子,在他死后都還在惡意詛咒,加油添醋地把柔福的話復述了一遍。 趙構聽后亦大怒,問是何人如此放肆惡毒,潘賢妃使使眼色,于是她身后的侍女梨跪下低聲說:是福國長公主在臨安吳才人宮中說的。 趙構聞言卻立即沉默了,然后凝視著梨緩緩問道:此事你怎知道? 梨答說:是吳才人宮里的浣柳告訴奴婢的。 趙構默思片刻,冷冷下令:傳朕口諭:宮人浣柳、梨編造謠言、搬弄是非,企圖誹謗福國長公主,各杖責二十。如有再犯,必嚴懲不饒。 一聽這處罰決定梨自是大哭不已連呼冤枉,而潘賢妃亦氣得面色發青,不顧身份地大聲質問趙構為何如此袒護柔福,竟連她咒罵自己兒子也能容忍。 趙構不理她,命左右太監道:請賢妃回宮休息。待太監們把潘賢妃架回宮后,又命人把吳才人召來。 嬰茀一入趙構寢宮立即跪下請罪:臣妾管教無方,致使宮人肆意誣蔑誹謗福國長公主,請官家責罰。 趙構嘆息道:你起來罷。其實朕知道,瑗瑗肯定說了那樣的話。 嬰茀掩飾道:公主未曾說過,我們只是提到太子殿下,可能是浣柳聽岔了 趙構擺手打斷她:你不必為她遮掩,若提到太子的死,她不說這樣的話反倒很奇怪唉,想當初她是個多么活潑可愛的女孩,短短三載,她的心腸竟可以變得這般硬,說出話來這般惡毒。我們如此真心待她,她也并不領qíng,似乎再也沒人能打動她了。 嬰茀想了想,道:或許有個人可以勸導公主,讓她變得溫和一些。 趙構睜目問:誰? 嬰茀答:隆祐太后。 隆祐太后孟氏是趙佶的哥哥哲宗趙煦的元配皇后。趙煦即位幾年后,宣仁高太后及欽圣向太后為他廣選了百余名世家女進宮,經仔細觀察后發現馬軍都虞候孟元的孫女cao行端淑、xingqíng幽嫻,而且天生麗質,兩位太后均十分喜愛,便著重培養她,長留身邊教以女儀,于元祐七年將其冊封為后,當時趙煦十七歲,孟氏十六歲。 婚后初期這對小夫妻倒也相處融洽,趙煦很寵愛皇后,每日畫眉點唇形影不離,看得向太后很高興,但高太皇太后卻每每嘆息說:皇后美麗賢淑,可惜似有福薄之相,以后國家若有何變故,很可能會由此人受禍。 垂簾聽政的高太皇太后崩后趙煦親政。趙煦自未足十歲即位時起就一直生活在太皇太后的yīn影下,太皇太后對他管教甚嚴,無論是朝政還是生活都一手控制安排,于是太皇太后崩后趙煦被壓抑的逆反心理瞬間爆發,大刀闊斧地進行政治改革,大肆罷黜高太皇太后任用的舊派官員,起用新派官員章惇為相,重用蔡京蔡卞兄弟,并令王安石女婿蔡卞負責重修《神宗實錄》,表明力翻前案,要繼承父皇神宗趙頊遺志變法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