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四年，艮岳在這種擾人害物的花石綱輔助下建成，前后共用了六年的時間。周圍十余里，主峰高九十步，兼有天臺、雁dàng、鳳凰、廬阜諸山之奇?zhèn)ィ岸ā⑷龒{、云夢等水景之曠dàng，果然是把天下名勝的優(yōu)點皆匯集其中。園內(nèi)名花異香盈風(fēng)，佳木繁yīn欣欣向榮，加上飛泉碧水噴薄瀲滟，奇秀幽美冠絕天下。艮岳園林正門榜曰華陽，因此艮岳又稱華陽宮。

    靖康元年暮，趙構(gòu)第一次使用皇兄賜予他的特權(quán)策馬入艮岳的時候，櫻花正開得如yù墜輕云。

    那天心qíng莫名地好，騎在馬上時而飛馳時而緩行，馬蹄沒在淺糙之上，迎面而來的風(fēng)和著花香充盈著衣袖，而散布園中的宮人們喜悅地朝他微笑著，戀戀目光不時吻上他的發(fā)際眉梢。

    行至鳳池邊上，他看見那岸邊絢麗的櫻花。

    艮岳中的花品種甚多，國內(nèi)名品應(yīng)有盡有，無論花本來習(xí)xing如何，植入園中后都能生長得很好。其中趙佶最喜歡的是金蛾、玉羞、虎耳、鳳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稱之為艮岳八芳，但在這個時節(jié)，櫻花顯然艷蓋以上八芳，攬盡其間所有華美風(fēng)致。

    每朵花都有輕薄如絹綃的層層花瓣，那花梗像是承受不住如此繁花的重量，以一脈懨懨的姿態(tài)慵懶地低垂著。而那一樹樹粉色構(gòu)成花團錦簇的景象，映在鳳池中，竟像是把那一泊碧水都染成了櫻花的色澤。

    他策馬緩行在那一列櫻花樹下，風(fēng)一chuī便有花瓣如雪飄落，然后，透過陣陣花雨，兩個年輕女孩的身影漸漸映入眼簾。

    她們年約十四五歲，穿著宮女統(tǒng)一的日常淺綠裝，梳著一式的小鬟髻，正在面對面地踢毽子。

    稍大的女孩正面對著他，面容清秀，看得出踢毽技藝很好，毽子翻飛在她繡鞋之上，她總能接住，舞弄自如。那一雙腳雖是天足，但也不算大，形狀也頗纖直。

    她踢了幾下后把毽傳給對面的小女孩，小女孩慌忙提著裙子伸足去接。那小女孩背對趙構(gòu)，他看不清楚她模樣，但她側(cè)身行動間伸出的右足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纖小秀美，大概不過三寸，鞋的顏色也是淺綠的，卻不是普通宮女的式樣，要jīng致得多，繡著漂亮的花紋。

    如此小腳還能踢毽？他頗有興味地觀察下去。

    纖小的雙足想必會使她連走路都難以走得穩(wěn)當，可這女孩像是非常活潑，最可愛的是總有一種活動的yù望，雙手提著裙子伸足踢毽，鞋幫只一些些，纖松細滑不自持，要接住毽已十分勉qiáng，而且連帶著令她幾乎難以站立，身體搖晃yù跌，不過卻更添了幾分嬌俏可人的盈盈之態(tài)。

    她勉力踢了幾下，最后一腳毽子落點離她稍遠，她著急之下伸足猛踢，以腳背將毽子高高踢飛，而人也應(yīng)聲跌倒在地。

    她的同伴輕呼一聲，忙跑去扶她起來，她卻渾然不顧，目光始終追隨著毽子飛行的軌跡。

    那毽直直地朝她們身后的趙構(gòu)飛來，他看準伸手，一把便接住了。然后持著毽子，朝她們微微一笑以示意。

    那兩個女孩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都沒說話。

    他看清了適才關(guān)注的小女孩的容貌。剪水雙眸，雪膚仿若柔嫩花瓣，豆蔻年華的她已嬌艷如華陽宮青山碧水間盛開不敗的櫻花。

    他暗自詫異，心想不知如此美麗女孩服侍的會是哪位主子，誰又會忍心以她為奴。

    他下馬，走去把毽子遞還給她。

    她接過，睜大眼睛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

    倒是她的同伴先反應(yīng)過來，想是此前見過他的，朝他一福：康王殿下。

    于是小女孩便十分開心地笑了，說：原來你是九殿下呀！

    她的聲音也清亮悅耳。他頷首，不覺對她溫和地笑。

    她又揚起毽子，建議道：殿下與我們一起踢吧。

    她的同伴一驚，輕輕地拉了拉袖子，示意不可。但她卻毫不明白，轉(zhuǎn)頭問她：你拉我衣袖做什么？

    那稍大的女孩便只好尷尬地低頭不語。

    她又再問：殿下踢么？

    趙構(gòu)又是一笑，道：好。

    他雖很少玩這種女孩們的游戲，但跟他父皇一樣jīng于蹴鞠，所以此刻再玩毽子卻也不在話下。老老實實地踢了幾下覺得沒什么意思，便把蹴鞠中的技巧用了進來，不時以背或以胸相接，甚至頂額口鼻皆可代足，正踢反踢得心應(yīng)手，而毽子始終繞于身上而不墮。

    那小女孩看得興致勃勃，不斷鼓掌叫好。她身旁的女孩則靜靜地看著，唇邊也有隱約的微笑。

    獨自踢了一會兒，他招手讓她們一起來踢，她愉快地答應(yīng)。他細心地把毽子踢到她易于接的地方，她穩(wěn)穩(wěn)地接了一個，立即格格地笑出聲來。

    如此三人又踢了一陣，直到宮中的總管太監(jiān)遠遠經(jīng)過時看見了趙構(gòu)，朝這邊走來要向他請安，那兩個女孩才猛然驚覺，收起毽子匆匆告辭離去。

    那小女孩雖被同伴拉著走得甚急，卻還頻頻回首看趙構(gòu)。他也目送著她，目光相接時彼此都會對對方微笑。

    待她們走遠了趙構(gòu)才想起，剛才一直沒問她們是哪宮的宮女，連名字也不知道。轉(zhuǎn)念一想，卻又覺這個念頭很無聊，知道了又怎樣？不過是偶然相逢的一場玩伴罷了，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她是誰。

    第一章　高宗趙構(gòu)華陽花影 第六節(jié) 初吻

    此后幾天，趙構(gòu)頻頻入艮岳，有時是去與趙桓商討國事，有時是探望游幸其間的父皇與母親，但每次見他們之后并不像往常那樣馬上回王府，而是下意識地策馬或漫步于鳳池畔，有意無意地長久徘徊于櫻花林下。

    只是櫻花依舊，人面難覓。如此反復(fù)數(shù)日，他察覺到心底的期待，卻有些厭惡自己的異樣qíng緒，他一向認為自己跟父皇和大多數(shù)兄弟不同，不是個喜愛尋花問柳、輕易動qíng的人，何況，那只是個稚嫩的小小女孩。

    無奈一天、兩天、三天再未見到她，他已無法控制浮上心頭的那一點點惆悵。

    第六日中午，他又如往日那樣朝鳳池走去，只作賞賞花、chuīchuī風(fēng)的打算，所以當他意外地捕捉到她的身影時，不由地從眸光到心境都明亮了起來。

    這次只她一人，獨自坐在櫻花深處的秋千架上，穿著粉紅的衫，輕微dàng著秋千，幅度很小，像坐搖椅一般，微垂著頭，有點百無聊賴的樣子，緩緩伸足一點一點踢著地上的青糙。那櫻花片片飄落在她身上頭上，她也不以手去拂，漸漸積得多了，和她衣裙的顏色相融，遠遠望去仿佛她整個人都是由櫻花砌成似的。

    他輕快地走過去，悄悄繞到她身后，然后忽然伸手推了一下她的秋千。秋千晃動的幅度增大，令她大吃一驚，忙雙手握緊秋千索，惶然轉(zhuǎn)頭來看。

    看見是他，她便驚喜而安心地笑了：九殿下！

    她不像普通宮女那樣，見到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行禮請安，而是爛漫地笑著繼續(xù)穩(wěn)坐在秋千上，絲毫沒有下來的意思。照理說應(yīng)屬失禮行為，但這種qíng態(tài)卻令趙構(gòu)覺得很愉快。

    趙構(gòu)繼續(xù)一把把地推著她dàng秋千，微笑著問她：你叫什么？

    她笑答：瑗瑗。就是指玉璧的那個瑗。

    很好的名字。你服侍哪位娘娘？

    嗯我住在太上皇后宮里。

    哦？那你為什么從龍德宮跑到這里來玩？不怕被太上皇后發(fā)現(xiàn)么？

    怕呀！她灑落一串悅耳的笑聲：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聽她答得如此天真坦率，趙構(gòu)不禁大笑起來，加大了推秋千的力度，使她越dàng越高。

    她卻有點害怕，小臉煞白地緊緊抓住秋千索，叫道：哎！太高了，如果掉下來我會摔傷的！

    趙構(gòu)笑道：無妨，掉下來我會接住。有我在這里你怎么會受傷呢？

    她便釋然一笑，仰首迎風(fēng)，衣帶飄飖若仙。

    瑗瑗dàng著秋千，與趙構(gòu)慢慢聊著天，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望見遠處有人走近，就有些驚慌地對趙構(gòu)說：那邊有人走過來了，你看看像是誰。

    趙構(gòu)一看，故作大驚狀：不好，是太上皇后！

    哎呀哎呀，快放我下來！我們快逃吧！瑗瑗大急，連聲催他拉穩(wěn)秋千讓她下來。

    趙構(gòu)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實他并不確定來人是太上皇后，不過是想惡作劇地嚇唬嚇唬她罷了。但見她如此驚慌，便一手拉住秋千架，一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抱了下來。

    她一著地便東張西望想找躲藏的地方，最后指著一塊很大的太湖石說：我們躲那后面罷。也不等他回答就牽著裙子，搖搖擺擺地碎步跑了過去。

    趙構(gòu)看著她的身影，笑得下巴都快支撐不住。她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這深宮里的女子，文靜柔順的他見得多了，像瑗瑗這般活潑純真的倒是很少見。趙構(gòu)一面想著一面緩步走去跟她一起躲在太湖石后。

    他們默默站了一會兒后，瑗瑗輕聲對他說：你探頭看看她走了沒。

    趙構(gòu)看了看，說：還沒走過來。

    瑗瑗發(fā)愁道：唉，希望她別過來了，往別的方向走罷。我發(fā)現(xiàn)我很不善于跟人捉迷藏哎，每次躲著總會被找到

    趙構(gòu)勉qiáng止住笑意，故意正色問道：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瑗瑗搖頭道：不知道。

    趙構(gòu)說：因為你捉迷藏很沒技巧，哪有躲著時還這么多話的？你一出聲人家當然會發(fā)現(xiàn)了。

    瑗瑗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啊可是兩個人躲在一起要不說話很難呢。

    我有辦法可以不讓你說話。趙構(gòu)凝視她，目光溫柔卻帶有一絲曖昧的笑意。

    那是什么她話沒說完，櫻唇已被他吻住。

    她一驚之下身體微微一顫，他立即以手摟住，暫時停了停，觀察她的表qíng。

    她似乎并不厭惡他的舉動，先是有點迷惘，然后眨了眨眼睛，低頭想了想，再盯著他的唇略帶研究意味地看著。這般模樣與其說是害羞不如說是好奇。

    于是他放心地重又吻了下去。她的口舌帶有少女自然的甜甜清香，chuī氣如蘭。在他的刻意挑撥下漸漸猶豫著笨拙地回應(yīng)著他。剛開始她悄悄睜著眼看他的表qíng，發(fā)現(xiàn)他一直閉著眼睛，琢磨著大概這種時候都是要閉眼的，便也合上了眼瞼。

    過了許久他才放開她，抬頭調(diào)整呼吸的頻率。然后低頭看看她，又輕輕地擁她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