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李宴似乎怕李錦昶改變主意,膝行上前,輕輕握住了李錦昶的衣袍下擺。 “父王,皇兄是太孫,是儲君,是一國之體面,不能打。” 他幾乎是懇求般地說著。 “不能打皇兄。” 李宿就是他心中的信仰,是他這么多年一直追隨的長者,是他在宮里掙扎下去的信念。 他一直忍著,等著,幻想著李宿登基那一日,他就能重新活出個人樣。 但此刻,李錦昶要欺辱他的信仰。 不行,他不允許,也不接受。 李宿真的沒想到,他今日說了這么多話,李宴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心里去。 現在,為了維護他,甘愿去求李錦昶。 當年他被李端扒光了衣服扔在宮道上,他回來都沒求過這個父王,現在卻低下了頭。 李宿只覺得心緒激烈翻涌,他什么都聽不到了,眼前也一片赤紅。 “李宴,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他幾乎是哽咽地道。 每一個字都含著幾乎要噴涌而出的怨恨和血淚。 李錦昶不讓他們繼續“兄弟情深”,他一把甩開二兒子李宴,只低頭看著李宿。 “來人,”李錦昶快意地道,“把宴皇孫請出去,用刑。” 他話音落下,一隊御林軍便直入勤政齋,直接把跪在地上的李宴架了起來。 李宿此刻也顧不上什么上下尊卑,什么父慈子孝,他徑自起身,一把握住李宴的手:“大膽,誰敢動他?” 李錦昶看著他,心中快意更勝:“宿兒,你這是要造反?” 儲君面前動手,實為大不敬,說一句造反再合適不過。 李宿根本不理他,還要去拉李宴的手,李宴卻一把揮開李宿:“皇兄,臣弟之錯,便讓臣弟領罰。” 他抬起頭,一如平日那般平靜,甚至有些哀求地看向李宿。 今日他不挨打,明日李錦昶就會拿各種由頭刁難他們兄弟,他自己早已習慣,但兄長卻不能任由人欺辱。 李宿看著李宴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這才發現,一直被他拐彎抹角護在身后的弟弟,不知何時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兒。 雖然他依舊面容青澀,滿身稚氣,可他卻一身孤勇,毫無瑟縮和膽怯。 李宿輕輕地,一根一根地松開了手。 這一刻,腥甜的血就在他喉嚨里,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李宴便這么被拖了下去。 李宿仿佛整個人都呆滯了,愣在那里一動不動。 李錦昶輕笑出聲。 “宿兒,”他上前一步,輕輕拍了一下李宿的肩膀,“咱們一起去觀責如何?” 李宿背對著他,沒有應聲。 李錦昶如同斗贏了的孔雀,滿面春風,招搖過市,還招呼著三位朝臣,跟隨他一起去觀責。 “自己兒子,孤怎可能不心疼?”李錦昶的聲音傳來,“孤會讓他們輕點打的,意思意思便是。” 隨之而來的,是朝臣的恭維聲。 李宿一人站在空寂的勤政齋中,他緊緊攥著手,幾乎要把手心掐出血來。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 避讓釋懷永遠都只能被人欺凌,只要他一日擔著兒子的身份,一日無法擺脫被李錦昶控制。 今日他可以動李宴,明日就是姚珍珠,是他身邊其他人。 他若一直是皇孫,一直不能登上至高寶座,那便永無寧日。 他錯了,錯得太離譜了。 李宿輕咳一聲,一口血噴薄而出,如同淚一般掛在唇角。 腥甜的血就在唇邊,心里痛恨卻依舊無法克制。 他恨李錦昶,更恨自己。 什么自有翱翔,什么天高皇帝遠,什么歸園田居,都是一無用處的幻想。 他不能輸。 他必須贏。 為了贏,必須放棄一切堅持,必須不顧后果。 從他當上太孫那日開始,他就沒有退路。 他早該清醒的。 李宿低頭,用衣袖擦干唇角的血,抬頭冷冷看向房門。 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得先把這場仗打過去。 第98章 【二合一】殿下,您可算…… 乾元宮前庭廣闊。 庭中無一景觀植物, 一眼望去,平整干凈的青石板路。 剛李錦昶一聲令下時,就有宮人搬來條凳, 放在庭院正中間。 此時李宴被按在條凳上,身上的錦袍已經被褪去,只剩帶著泥濘雨水的里衣。 淅瀝瀝的雨落在他身上, 打濕了他消瘦的身體。 李宴安靜趴在條凳上,他低著頭, 一言不發。 李錦昶則同身邊幾位近臣立在廊下。 幾個慎刑司的中監上前,先給李錦昶行禮, 然后才退到條凳邊。 那染著血的刑板高高揚起,好似這就要落下。 李錦昶突然抬起頭。 他遙遙看著雨幕中的二兒子, 語氣突然柔和下來:“宴兒,你若是認錯, 孤便不罰你。” 剛剛在殿中,李宴便已經替李宿頂替了這一次責罰。 按理說, 他是認了錯的。 但李錦昶此刻卻偏要再說,語氣卻有些意有所指。 楊彥之看了一眼高敬,垂下眼眸不敢再勸。 太子殿下的意思很簡單, 他要讓李宴低頭,要讓他徹底跟李宿決裂, 要讓他成為自己的貼心好兒子。 他讓他如何便如何,讓他追隨誰便追隨誰,讓他再也不敢忤逆君父。 但回應他的只有無情風雨聲。 李宴依舊趴在冰冷的條凳上一言不發, 似乎沒有聽到父親對他最后的“感化”。 李錦昶的臉微微沉了下來。 然片刻之后,他突然又笑了:“行刑。” 在他身后,九城兵馬司統領張至遠動了動手, 似乎想要再勸一勸太子殿下,卻被楊彥之拉了一把。 楊彥之對他輕輕搖了搖頭,比了個不要說話的口型。 在淅淅瀝瀝的風雨中,那帶著血的刑板高高墜落,甩出一片漂亮的雨花。 啪、啪、啪。 聲聲入耳,次次扎心。 這板子實打實落在了二皇孫李宴的身上,沒有任何含糊,沒有絲毫松懈,一下一下,干脆而狠絕。 李宴痛得幾乎要神智不清。 他艱難地動了動手肘,把衣袖塞進自己嘴里。 哪怕疼死,他也不想在這些人面前露怯。 但是實在太疼了。 李宴少時在宮中艱難掙扎,卻從未挨過打,這是第一次。 “唔。”李宴狠狠咬著衣袖,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血腥味在他唇齒間蔓延開來,兩股之下逐漸痛得麻木,他總覺得身上的血幾乎都要流干。 流干了也好。 還給他吧,他不想要了。 就在這時,勤政齋的門又開。 一個墨色的身影緩步而出,一步一步進入雨中。 李宴已經分不清自己挨了幾下打,他只知道兄長來了。 雨越下越大,如銀河泄洪,頃刻席卷天地。 李宿強忍著不去看在雨中被杖刑的弟弟,他只是轉身面對李錦昶,隔著雨幕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