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李長生卻好似不知他在緊張,那雙漂亮的鳳目緊緊看著太子妃,好似一定要看到她驚慌失措的反應。 陳輕稚卻并未如她想象的那般驚詫。 太子妃娘娘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在悠然的茶香里,她緩緩看向站在那銳利看著她的李長生。 四目相對,一瞬電閃雷鳴,刀光劍影。 太子妃柔聲道:“公主站的時候有些長了,還不快伺候公主落座?” 楊連派去的幾個小黃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就要上前扶壽寧公主坐下。 但康嬤嬤卻狠狠瞥了他們一眼,不讓他們往前多走一步。 壽寧公主依舊站在桌案前。 她立于主位之下,卻居高臨下般地凝視著坐于主位的陳輕稚。 “嫂子,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太子妃淡笑道:“本宮自然是聽見了的,本宮看著嫣兒長大,在本宮心里,嫣兒也自然是本宮的女兒,公主若是當真舍得吧嫣兒送于本宮來養,本宮自然求之不得。” 這一句話,說得太漂亮了。 在場眾人,有那愛看熱鬧的,幾乎都要給太子妃鼓掌。 但壽寧公主卻不吃太子妃這一套。 她冷笑出聲,道:“太子妃娘娘真是慈母心腸,你喜歡嫣兒自然是最好的,因為……” 她眼波流轉,目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李錦昶。 “因為嫣兒確實是太子哥哥的親生女兒。” “什么?” 不知哪位宮妃聽到這一句,驚呼出聲。 姚珍珠也瞪大眼睛,努力豎起耳朵,不肯錯過任何細枝末節。 百禧樓剛安靜沒有片刻,瞬間便又熱鬧起來。 議論聲此起彼伏,如同蜜蜂一般嗡嗡作響。 姚珍珠突然想起之前李宿對她的剖白。 當時李宿對她說,自己并非冷酷之人,他當時猶豫不決,沒有立即去救章宜郡主,全因他絕對不可娶她。 他若是娶了她,才是害了她。 時間交錯,言猶在耳,姚珍珠這一刻福至心靈,所有事情全都想明。 因有李宿言語在前,姚珍珠幾乎沒有任何糾結,立即就信了壽寧公主的話。 章宜郡主的父親肯定便是太子李錦昶。 但母親呢? 姚珍珠頓時心驚rou跳。 她下意識看向李宿高大的背影,他就如同一座山,穩穩當當坐在她身前,好似可以給她擋住狂風暴雨。 曾經的李宿暴戾、殘忍、冷酷無情。 他厭惡宮里的一切,厭惡任何人的碰觸,也厭惡本應是至親的這些人。 姚珍珠一直以為,他是厭倦紛爭,厭倦爭執,也厭倦在這宮闈里沉浮。 卻未曾想到,他渾身是刺,卻是為了包裹自己最柔軟的心。 所有兇惡的背后,都掩蓋著血淋淋的真相。 就在姚珍珠百轉千回,思緒萬千時,壽寧公主再度開口。 “本宮的話還未說完。” 李錦昶面容淡然,在眾人的打量和議論聲里一直巋然不動,好似壽寧公主并未說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他身邊,是淡定自若的太子妃。 仿佛沒有任何事能影響這一對天家夫妻,李錦昶自從明白壽寧公主的打算之后,也不再阻攔。 反而百禧樓里這些議論的人,好像跳梁小丑一般,竟喜歡看人家熱鬧。 李長生這一開口,百禧樓就又安靜了。 壽寧公主似乎一直都跟太子妃不對付,現在她這般咄咄逼人,也是直沖太子妃而來。 陳輕稚卻面容淡雅,唇角還勾著淺笑,如同看著不懂事的孩子般,慈祥溫柔。 李長生就看不得她這樣。 她輕聲細語道:“想必嫂嫂也知嫣兒的身世吧,嫂嫂對嫣兒如同母親一般,令本宮深感欣慰,到底是母女情深,這緣分之深,旁人如何能及。” 陳輕稚被她如此點名,便也不好再裝聾作啞。 她回眸看了一眼李錦昶,目光溫柔繾綣,滿眼都是情意。 “殿下從不瞞我,此事我自然早就知曉,也生怕嫣兒在宮外受苦,”陳輕稚輕嘆一聲,“因此我才對嫣兒百般疼愛,就是因如此。” 太子妃如此一說,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這些年太子妃對章宜郡主確實很好,逢年過節都是幾重賞賜,也時常把她招入宮中,經常陪伴數日。 以前,外人以為這是她想要讓章宜郡主成為自己的兒媳,后來李端迎娶王妃,并非章宜郡主,外人才熄了這個猜測。 如今想來,竟是因章宜郡主是太子的親生女兒。 倒是讓人覺得太子妃慈祥賢惠,讓跟頗為贊嘆。 但這兩人話里話外,還是沒把事情說清楚。 在太孫弱冠那一日,溫溪辭拿著鄭承嘉的遺書,口口聲聲說因知女兒并非親生,所以便認定長壽公主紅杏出墻,給他戴了綠帽子。 如此想來,一切便都能對上。 章宜郡主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女兒,那便不能是鄭承嘉的,她身上無鄭家胎記,也在情理之中。 可無論如何,她們都沒說章宜郡主的母親是誰。 章宜郡主記在壽寧公主膝下,難道不是壽寧公主親生不成? 如此一想,眾人皆是心中一驚,后背生寒。 若真如此,那豈不是…… 豈不是兄妹亂情,霍亂宗室。 思及此,眾人的臉色驟變,再無人興致勃勃,肆意探究。 壽寧公主那雙鳳目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終看向李錦昶。 “太子哥哥,還是由您來說吧,我可說不清楚。” 李錦昶肩膀一松,徹底卸下心中大石。 看來,壽寧終究是顧念了兩人多年情分,未曾直接把此事全部宣之于眾。 他不應該…… 李錦昶握緊雙手,眉目卻染上幾分痛苦之色。 “說來慚愧,那是孤年少無知時的一段過往。” “若非此番舊事重提,孤實在羞愧再提。” 第94章 【二合一】珍珠,吾心甚…… 年少無知這四個字, 同一直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全然不搭。 但他帶著懷念的目光,卻落在了一直低頭不語的章宜郡主身上。 他滿臉慈祥,對女兒的慈愛溢于言表。 這讓人不由便信了他的說辭。 從壽寧公主起身到現在, 章宜郡主就一直低著頭,單薄瘦小的身體團成一團,讓人心生憐憫。 從鄭承嘉突然薨逝開始, 她的世界就變了,母親并非母親, 父親也并非父親,就連弟弟, 也不再是親生。 她被母親拉著不停赴宴,被逼著一次又一次踏出家門, 在宮宴上被抨擊身世,也被人就那么推下忘憂池中。 早春三月, 池水依舊冰冷。 那一波又一波池水拍打在身上,寒氣從四面八方侵襲她, 令她想要就此死去。 對于年少的她來說,似乎死去要更簡單一些。 活著太累了。 她永遠不知母親還要做什么,想要做什么, 又或者對她有什么安排。 她就如同牽線木偶,被他們拎著演出著一幕幕她看不懂的啞劇, 被逼迫著走上舞臺。 可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人問過她究竟愿不愿意。 此刻,她坐在熱鬧的百禧樓中, 耳中是歌舞唱音,身前是從小教養她長大的母親。 就在剛才,她的母親親口說她的父親不是鄭承嘉, 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她叫了那么多年的舅舅。 鄭如嫣此刻已不知要作何反應,她近似茫然地坐在那,聽著他們清晰的話語,卻一句都沒聽懂。 她應該聽懂嗎?她應該給予什么樣的反應?鄭如嫣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累,很痛,渾身血液都叫囂著,叫囂著想逃離這里。 她真的很怕。 可她不敢。 她怕母親生氣,怕舅舅不喜,也怕聽到眾人刺耳的嘲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