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就在這時,第二人出列。 起身之人是國子監祭酒,也是李錦昶的堂哥,禮平郡王李錦宜。 李錦宜的父親是洪恩帝的親弟弟,只盛年早亡,留下唯一一個兒子承襲郡王爵,年紀輕輕不愿仕途,只一心在國子監傳道受業。 他在宗室很有體面,在學生中又很受尊敬,是宗室中少有的文人墨客。 剛剛楊彥之只是個引子,現在李錦宜起身,才是重頭戲。 李錦宜來到殿前,對李錦昶一躬到底,正待跪下行禮,卻被李錦昶扶住:“十三弟不必多禮。” 李錦宜便又沖他拱手,謝過李錦昶免禮,然后才開口:“殿下,朝中事確實不得拖延,反復推敲商議,只會使朝政堆積,行令有礙。” “但臣以為,此事并非核心之要,”李錦宜朗聲道,“陛下重病,昏睡不醒,本就令百姓憂慮,一國無君,恐有動蕩之嫌,若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實在是宗室之責。” 李錦宜擲地有聲:“臣贊同楊大人之論,為百姓著想,為大褚未來著想,臣也請陛下提前繼位,以主國事,以安民心。” 李錦宜說完,這才下跪,一拜到底。 李錦昶長嘆一聲:“十三弟,你這是……讓孤做不忠不孝之徒。” “殿下,臣以為您一心為大褚,一心為臣民,對陛下而言已是忠孝。”李錦宜道,“他日陛下醒來,也只會知道殿下如何盡心盡力,不會怪罪您半分。” 李錦宜的意思很清晰,為國為民不叫不忠不義,這也屬于奪情。 李錦昶卻還是搖頭:“孤心意已決,休要再提。” 待李錦宜退下,大殿之中略微有些繁雜聲。 剛剛還不太明白的朝臣,此刻也都看清楚,這是李錦昶做的最大的局。 三請三辭多么漂亮,又多么義正言辭。 誰會說他不忠不孝,誰會說他心機上位呢? 那些鼎力他繼位的言論皆是旁人言,他自己可是一個字都沒講。 姚珍珠即便什么都不懂,也沒見過這些朝臣,她也隱約意識到,今日的宴會或許不會那么早便結束。 姚珍珠心里想,是否要出現第三位請立之人? 果然,她這想法還未落地,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椅子晃動聲響。 姚珍珠抬頭看過去,只見李錦昶主位邊上最近的一套桌案前,站起一名老者。 他似是花甲年紀,他未穿官服,只穿了一身簡單的粗布長衫。 姚珍珠同樣不認識他,卻知道他身份一定不簡單。 果然,他這一起身,李錦昶便下意識往前挪了一步,想要過來攙扶他。 老者擺手,他自己顫顫巍巍走出桌案,一不一定往前走著,臉上不見絲毫喜悅煩憂,似乎很是平靜。 他來到大殿中央,肅立在李錦昶面前,認真看著他。 李錦昶被他看了一眼,竟不敢對視,幾不可查地挪開了眼眸。 老者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卻讓李錦昶心里發虛。 他不敢再看。 老者名姜壬,是曾經的太子太傅,是他的啟蒙老師,也是大褚名滿天下的大儒。 在李錦昶弱冠那一年,老者便上表老邁不堪大任,且太子業已長成,不需他再如何教導,請以致仕。 當時洪恩帝自然不答應,但姜壬態度堅決,幾番請辭,最終還是回家養老,不再過問朝政。 他今日特地前來,朝臣本就心中疑惑,現在見他出列,立即便知是因何事。 大多敬仰老先生學問人品的朝臣們,此刻也只得在心中悄悄嘆息。 情勢所迫,即便是姜老先生也不得不低頭。 時也命也。 “殿下,”姜壬開口,“國不可一日無君,殿下請以國事為重。” 他就說這一句,便躬身沖李錦昶拱手,李錦昶忙上前一步,扶起了老太傅。 “恩師不必多禮,折煞學生也。” 姜壬再度看向李錦昶,他年紀大了,已經致仕多年,不再過問朝中事。 但他眼不花,心不糊,他很清醒。 姜壬張了張嘴,最終只得一聲嘆息。 “殿下,祝您前程似錦,錦繡如意。” “臣只望海晏河清,國泰民安。” 姜壬的態度很明顯,他不得不出來替學生說句話,作為太子的老師,也算是支持他提前登基。 但對于他本人來說,從心而論,他或許并不那么情愿。 李錦昶的表現就很到位了。 他聽到姜壬的話,眼眶泛紅,顯得異常感動。 “恩師,”李錦昶親自扶著他坐回椅子上,“恩師,學生定不辜負您多年的悉心教導,不會讓您失望。” 姜壬深深嘆了口氣,卻還是點頭:“為師信你。” 至此,已有三位重臣出身請太子繼位。 第三位身份特殊,他是太子的老師,是國之大儒,太子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絕于他。 這一番三請三辭,好似已經完美落幕。 姚珍珠自己當然對誰當皇帝并沒有那么在乎,但她在乎李宿是什么樣的心情。 穿過眾人的背影,姚珍珠尋到了李宿的面容。 在一片沉寂之中,李宿安靜坐在那,他垂著眼眸,好似依舊在研究杯中酒。 姚珍珠抿了抿嘴唇,也跟著低頭去看碟子里還沒來得及吃的椒麻雞。 此時的李錦昶,心里是喜不自勝的。 但他面上卻依舊端著悲天憫人的作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訴說著他心底最深的想法。 “無論孤立于何位,都當為國盡心,定當竭力守護大褚山河。” “孤不會辜負天下蒼生,也不會辜負百姓對李氏一族的期望,以三位愛卿所言,孤確實不好再做推辭。” “孤心中有愧于父皇,此番不孝之舉,他日父皇醒來,孤定當負荊請罪,請求父皇原諒。” 李錦昶說著,低頭摸了一把眼淚。 “否則,孤心難安。” 這時,禮部侍郎起身,行禮道:“臣請殿下以國為重,提前登基。” 在他身邊,兵部左侍郎也起身道:“臣請殿下以國為重,提前登基。” 緊接著,無數人起身,無數聲音圍繞在李錦昶周圍。 熱鬧非凡,花團錦簇。 亦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李錦昶臉上漸漸有了笑意,他沖眾臣擺手,正待開口說話,卻被一道尖銳的嗓音打斷。 兩個素白的身影不顧門外黃門阻攔,硬闖進太極大殿。 “太子哥哥,你要給meimei做主,夫君死得冤枉。” 李錦昶剛剛揚起的唇角,緩緩垂了下來。 這一場精心布置的大戲,被硬生生砍斷在了壓軸上。 他皺起眉頭,看著一身素縞的壽寧公主,臉色難看至極。 “壽寧,喜慶之日,大殿之上,休要胡鬧。” 李錦昶看了一眼身邊的楊連,楊連立即吩咐身邊人,去把壽寧公主“請”到偏殿落座。 兩個高大的黃門一上前,壽寧公主立即哭嚎出聲:“太子哥哥,夫君是被人害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您要替我做主啊,太子哥哥!” 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剛剛氣氛熱鬧的如同過年,那些面上帶笑,極力恭維李錦昶的朝臣們,也都收斂起笑容,默默退了下去。 人群散去,李錦昶垂眸看向自己的親meimei。 他們是一母同胞,比任何人都親密,也比任何人都親近。 她應當知道,這一天對他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但她卻偏偏破壞了整個宴會,也破壞了他多年的布置。 李錦昶應該是生氣的。 可眾目睽睽之下,他卻不能對著剛剛喪夫的親妹發脾氣。 李錦昶的目光從meimei蒼白含淚的面容上,落到她身邊低頭垂淚的少女身上。 那是壽寧公主的女兒,是定國公鄭承嘉的長女章宜郡主。 他心中一軟,嘆了口氣:“罷了,你起身說話。” 壽寧公主牽著女兒的手起身,依舊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謝哥哥恩典,有哥哥做主,定能還夫君公道。” 就在此時,一道消瘦的身影突然起身,兩三步來到大殿上,利落跪下。 “殿下,臣有事要奏。” 李錦昶眉頭一皺,垂眸看向來者。 此人端正跪在大殿之上,面容冷靜,氣定神閑。 “殿下,定國公早知逃不過被害,提前留有遺書,請以上表。” 此話一出,滿朝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