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這種平穩,卻并不讓人松懈。 “太子妃娘娘規勸人,十年如一日,從不改變,”李宿淡淡道,“先說她自己是軍戶女,卻因對太子忠心耿耿,獨得太子寵愛,最終成了人人艷羨的太子妃娘娘。” “說來說去,還不是暗示別人太子是重情重義之人,只要忠心于他,便會飛黃騰達,富貴錦繡。” 姚珍珠道:“殿下厲害。” 李宿抿了口茶:“并非孤厲害,只是東宮自來皆如此,這么多年早就看厭。” 所以,太子妃招姚珍珠過去時,李宿即便知道也未叫人攔。 皇宮內院,太子妃不會真對珍珠如何,不過是用這些小手段哄騙罷了。 姚珍珠便道:“臣妾聽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想讓臣妾勸說殿下,讓殿下去同貴妃娘娘說合,讓蘇家支持太子……” 姚珍珠有些不太確定,也不太敢說。 李宿掃了一眼守在門口的賀天來,道:“是讓蘇家支持太子繼位。” “因我在此事出力,可以讓父子之間的關系更親密一些,也讓我在父王繼位之后,可以坐穩太子之位,是不是?” 姚珍珠小聲說:“意思是這個意思,但娘娘沒明說。” 跟太子妃說話不如同莊昭儀聊天來的痛快,太子妃總是含含糊糊,一句話要引出八百個深意,要旁人自己去反復猜測。 李宿道:“他們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 這話不能回答,姚珍珠沒吭聲。 李宿把茶盞放回桌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從小到大,孤同太子關系便極為冷淡,從無父子親緣,無論孤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像三弟、四弟那般被父王看重。” “一旦孤目光短淺,鼠目寸光,”李宿道,“當真為了太子位、為了看不見摸不著的親情,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寶座去爭搶,那孤也活不到現在。” 此刻書房內只他們兩人,除了賀天來,宮人都沒跟進來。 姚珍珠說話自是比以前要大膽,但她沒想到,李宿說話全無顧忌。 不知道為何,看著李宿寡淡的神情,姚珍珠心里不由有些慌亂。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慌亂,也不知道在慌亂什么,總之就是心緒難平。 李宿把話說完,見她沉默不語,不由緩了緩語氣:“是不是嚇著了。” 姚珍珠僵硬著頷首:“有些。” 她對于這些權力更迭,勾心斗角,確實不懂,也沒有多少遠大見識。 她更不明白,為何父子親情會如此淡漠,以至宮中人人皆知,以致人情越發冷漠。 她曾經差點活生生餓死,對那些權利地位全無好感,只想吃飽穿暖,能安安穩穩活下去。 李宿看她面色發白,語氣又軟了些,幾乎有了溫柔哄勸的意味。 “我現在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嚇唬你,是為了讓你知道毓慶宮以后會如何,我又是如何打算。” “只有你心里明白,在遇到事情時便不慌亂。” 這宮里的許多事,都是因猜測和顧忌而來。 只有相互信任,攜手扶持,才能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即便李宿不待見太子與太子妃,卻也知道他們兩個確實一心為東宮,也一心為李端,所以東宮才能行至今日。 少年太子,又能有多容易日子? 若非洪恩帝一直惦念孝慈皇后,一直對蘇家心懷感激,又對蘇長卿為國捐軀而遺憾,李錦昶這個太子不可能當得如此穩當。 姚珍珠深吸口氣:“殿下您說。” 李宿知道她穩住心神,便道:“太子身邊有陳家,有拱衛京師的御林軍,也有位居閣老的太子太傅與太子少師,軍、政已大半攥在手里。” “并且,他還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年少時就被立為太子,三十載并無過錯,一直都儒雅端正,禮賢下士,在文人中的威望也不低。” “如今皇祖父重病,昏迷至今將近一月,一直未曾蘇醒,宗人府不可能去駁太子面子,禮部也不會在此時不懂規矩。” “但時間總有先后,若是皇祖父已……那太子繼位便毫無懸念,他根本就不用如何謀劃,難就難在皇祖父尚且健在。” 李宿冷笑一聲:“有些事,要做就做絕。” 姚珍珠聽到他這不帶任何暖意的冷笑,心中一寒,忍不住攥緊茶杯。 “當時在懸崖上,他拼盡全力都沒成功,現在怕也只能百般籌謀。” 姚珍珠好似聽懂,又似什么都沒聽見,她瞪大眼睛,就那么看著李宿。 李宿溫和看著她,安撫她心中不安。 “太子這么多年在前朝后宮鉆營,也不是毫無用處,最起碼我那幾位小皇叔都對他頗為信服,且幾位閣老也對他很是贊賞。” “現在就差貴祖母代表的蘇家軍,若是貴祖母能點頭,那太子殿下提前登基便再無阻礙。” 說到底,即便皇帝還沒殯天,太子也可以國不可一日無主為由,提前登基,請立皇帝為太上皇。 太子這個想法是沒有任何錯誤的,歷代皇室中,也不是沒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既有先例,便可效仿。 那就難在太子同貴妃并不和睦。 所以,他這才把主意打到了關系更冷淡的兒子身上。 以他對貴妃的了解,貴妃更喜歡行事果斷狠辣的太孫,只要他提前登基為帝,那么太孫便可前進一位,成為太子。 李宿道:“在我們回宮之前,太子一定同貴祖母談過,也肯定承諾不會廢我,但貴祖母并未答應。” 說起貴妃,李宿的面容略舒緩了些,也松開了緊皺的眉頭。 “太子太過孤傲,以致他不肯好好了解身邊眾人,他不了解貴祖母,用錯了方法。” “在貴祖母眼中,我便是未來太子,將來也必能繼承大統,我的太子之位合該是我的,不應當由他恩賜于我。” 姚珍珠微微一愣,貴妃娘娘這想法,可當真霸道。 李宿有些無奈,他垂下眼眸,輕聲嘆了口氣:“有時候我也很苦惱,貴祖母實在太過固執了。” 姚珍珠沒有聽懂,卻依舊認真聽李宿的話。 李宿道:“因為同貴妃商議失敗,太子才想曲線救國,讓我自己去同貴祖母談,他很清楚,只要我開口,貴祖母便會寬宥此事。” 說到這里,姚珍珠才聽明白。 不過,她觀李宿面容,聽李宿話語,似乎對此事并無不滿,當然,亦無喜悅。 姚珍珠遲疑片刻,問:“那殿下決議如何?” 李宿前面鋪墊那么久,為的就是后面這一句。 “父親之命,做兒子的定要遵從。” 姚珍珠簡直驚呆了。 李宿分析那么多,說了那許多話,也給姚珍珠解釋了為何會有今日太子妃這一場召見,最后卻告訴她,他準備答應? 姚珍珠眨眨眼睛,感覺腦子又不太好使了。 李宿見她那滿臉不解的模樣,淺淺勾起唇角:“我是晚輩,自當要長輩們心想事成。” 李宿重新端起茶杯,看著茶盞中自己淡漠的眼神。 茶杯太小,口沿不過核桃大,只能看到他一只眼睛,看不到全貌。 偌大的皇宮也如同這茶杯,總是逼仄、狹窄、令人壓抑的。 “貴祖母畢竟養育我一場,蘇家對我也有恩,我不能不顧貴祖母,不顧蘇家,一味只為自己尊榮。” 姚珍珠心中再顫:“殿下。” 李宿輕聲笑了:“我會讓他們都滿意,每個人都擁有想要的一切,皆時,便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 姚珍珠幾乎都不知這詞是何意,可李宿說的皆大歡喜卻是他們的。 那他呢? “殿下心里想要什么呢?”姚珍珠忍不住出聲詢問。 “我嗎?”李宿突然笑了。 他笑容清朗,仿佛這一日的天氣,舒朗而溫和。 他的笑容如春日里迎春花開,冰雪消融,撲面而來皆是春色。 桃李芬芳是他,姹紫嫣紅是他,溫潤如玉也是他。 “到時候,我也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李宿偏過頭去,認真看著姚珍珠,“也可能是你想要的。” 姚珍珠只想尋到哥哥,想好好活下去,其他的愿望,她已經記不清了。 李宿看她呆愣愣的,顯然今日的話說得太多太滿,有些令她害怕,語氣一轉,道:“我們先用膳,用過膳,咱們再說莊昭。” “好。”姚珍珠點頭。 另一邊膳廳里,午膳已經備齊。 姚珍珠一進去,就看到了蒸騰的銅鍋。 “好久沒吃熱鍋了,”李宿在她后腰處輕輕一推,“還有點想。” 貝有福努力板著臉,險些笑出聲,被賀天來狠狠一掐,頓時齜牙咧嘴,踹了他一腳。 哪里是殿下想吃熱鍋,只不過今日殿下回宮便知曉姚珍珠被太子妃請去東宮,怕她被東宮嚇壞了回來沒胃口,才特地叫小廚房做了熱鍋。 當然,太孫殿下臉皮薄,怎么都不會說的。 果然,姚珍珠瞧見熱鍋,眼睛立即就亮了。 同剛才商談正事時不同,幾乎消失了的精氣神又重回姚珍珠身上,整個人就如同剛被澆水的鮮花,重復生機。 “吃熱鍋最好了!” 姚珍珠眉眼明媚,面帶笑意,唇角勾起淺淡的梨渦。 “只要吃了熱鍋,感覺什么事都不叫事了。” 銅鍋燒得guntang,鍋筒里往上裊裊升煙,銅鍋中,用骨湯燉煮的湯底正嘟嘟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