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就在這風馳電掣的喘息工夫,姚珍珠思緒萬千。 那股剛剛升起的委屈,便被她自說自話消弭干凈,不會再在心底翻涌。 而她剛剛軟和下來的心防,也因李宿的這一個閃躲,重新合上。 不會軟弱,就不會傷心。 姚珍珠如此堅定地想。 此刻的李宿,卻維持著偏過頭的姿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是下意識不想讓姚珍珠碰觸自己。 李宿的腦海里,不過有那么片刻的心馳蕩漾,姚珍珠的手一離開,頃刻間血海再度翻涌上來,幾乎要淹沒他的神智。 李宿垂下眼眸,右手緊緊攥著長劍,渾身上下都是血跡,黏膩而不適。 血腥氣縈繞在他身邊,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 他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他現在只在意一件事:“你不怕我。” 姚珍珠親眼見過他殺人,不是一次兩次,這一次已是第三次。 今日殺的雖然不是人,卻也滿地都是血腥的殘肢斷臂,場面異常滲人。 但姚珍珠卻勇敢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熱,很軟,那妥帖的溫度從他手腕直直攀升,一下鉆入他干涸的心田。 每一次,每一次姚珍珠都沒有躲開殺了人的他。 她居然真的不怕他。 這一刻,這個認知讓李宿一向平靜的心湖浪涌翻起,心潮澎湃。 姚珍珠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到他啞著嗓子問。 李宿面容蒼白,臉上帶血,那血點如同寒梅一般,綻放在他英俊蒼白的面容上。 他偏著頭,淺淺垂著眼眸,目光不知飄在什么地方,讓人看不清思緒。 從他這個姿態,姚珍珠甚至看出些許的委屈和試探。 高高在上的太孫殿下也會委屈嗎? 他難道跟自己一樣嗎? 光他這樣一個側臉,姚珍珠就差點心軟,想要再度敞開心扉。 然而,心門之上,她自己謹慎上了一把鎖。 “殿下,”姚珍珠堅定的說,“我確實不害怕你。” 即便心門有鎖,姚珍珠卻依舊是坦誠而無畏的。 她也依舊是那個如同朝陽一般的璀璨明珠。 “殿下,每次您殺的都是敵人,都是禍害,都是要殺害于你的罪人,”姚珍珠的聲音輕靈,宛如天籟一般直直鉆入李宿的心,“每一次,殿下都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害怕殿下?” 李宿只覺得眼底有些潮氣,又有溫熱的濕意。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為什么會為姚珍珠這樣的話而雀躍。 明明她之前也說過的,明明他曾經聽到一次,卻依舊不依不饒,再度詢問。 他到底想聽什么呢? 李宿不知道,那股想要刨根問底的沖動就在心湖上下翻涌,幾乎就要破浪而出。 但理智的牢籠,再一次降臨在心湖之上。 李宿深吸口氣,他努力壓下眼底的熱意,回過頭來認真看著姚珍珠。 他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糟糕,亦殘忍嚇人,可他就是想要看她一眼。 姚珍珠依舊站在他面前。 她沒有退縮,沒有躲避,也沒有錯開目光,不去回應他。 兩個人的目光,就在這空曠的山谷里對視。 天上白云蕩蕩,穿梭在熱烈的日光之中,絲絲縷縷的陽光穿透云朵,直直落在兩人身上。 微風和煦,天朗氣清。 遠處,鳴叫婉轉的畫眉歡快唱著小曲,竹林深處的竹葉飛舞著沙沙的音律,一切都是那么和煦。 哪怕只有清風拂過,也令人心曠神怡。 姚珍珠的眼眸漆黑而璀璨,里面好似有一整片天地。 李宿在她眼眸里看到了天、瞧見了云,也找到了自己。 那個滿身學血污的自己。 明明天地云風都是干凈的,只有他一人臟污。 李宿的心,再一次顫動起來。 他挪開眼眸,往后退了半步,低聲道:“你不怕就好?!?/br> 姚珍珠見他似乎渾身難受,便道:“殿下,在湖泊附近有暖池,要不您過去洗一洗,這會兒天熱,只穿中衣大抵也不會很冷?!?/br> 李宿的外袍沾染了不少血跡,若是日日這么穿著,大抵能難受死他。 李宿下意識點點頭,答應之后才想起此時情景:“我先送你回山洞,外面不安全?!?/br> 姚珍珠頓了頓,道:“一定要回去?” 這事沒得商量,李宿回去送竹竿的工夫,姚珍珠就遇到野豬,若非李宿恰好回來,否則后果當真不堪設想。 李宿點頭:“一定得回去,這里不可能只有一只野豬。” 野豬只是野獸,攻擊性極強,在野外是極為危險的。 若非李宿自幼習武,擁有一身高強武藝,他面對這樣兇惡龐大的野獸,也不會如此輕松。 即便如此,他的左手也受了傷。 姚珍珠這會兒才突然想起來,他左胳膊的外袍上劃了一條長長的血痕,看起來很是嚇人。 “殿下,您是否受傷了?”姚珍珠忙要上前看他傷口。 李宿微微一頓,大抵覺得再躲會讓姚珍珠生氣,便沒有動,乖乖給他看了胳膊。 他胳膊上的衣衫劃了一道口子,但里面的皮rou卻完好無損。 “無妨,只是衣服破了,我沒受傷,這也不是我的血?!?/br> 姚珍珠親眼瞧見他無事,才松了口氣。 她道:“殿下無事便好,嚇死我了?!?/br> 李宿道:“走吧。” 他正要轉身離去,就聽姚珍珠道:“等等?!?/br> 李宿頓住腳步,只看著她,沒有詢問。 姚珍珠指了指地上碎得不成樣子的野豬:“殿下,這可是好食材,浪費可惜了?!?/br> 李宿:“……” 都被他切成這個樣子,看著不嚇人嗎?還想著吃? 似乎看穿了李宿的疑惑,姚珍珠突然笑出聲來。 姚珍珠擦了擦幾乎要笑出來的眼淚:“殿下,我原來是個廚子啊,除了沒殺過豬羊,雞鴨我都殺過,這樣的rou塊平日里見多了,哪里會害怕?!?/br> “我看到只會想這rou新鮮不新鮮,rou質好不好,可以做什么菜色。” “不過是rou塊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br> 李宿:“……” 姚珍珠長得嬌俏可愛,白皙柔美,李宿總是忘記她原是御膳房的大廚,這樣的食材確實日日都要見。 李宿瞥了一眼地上的rou塊,還是覺得這一地血太臟了:“你說,我撿,你別碰。” 姚珍珠蹲下來,感嘆一句:“可惜了這些血,血豆腐也好吃。” 李宿:“……” 她不害怕就好。 姚珍珠挑了三條肥嫩的大腿,一片豬耳朵,還挑了脊背上的一小排脊骨,剩下的被李宿切得太碎,實在挑不出來了。 她跑去撿了幾片寬葉子,把這些rou一塊一塊包好,放進被樓里。 這才高高興興說:“殿下,咱們先回去?!?/br> 李宿點頭,嗯了一聲。 大抵因為弄到了豬rou,姚珍珠的精神特別高漲,一路上念叨不停,把自己會做的rou菜都給李宿念了一遍。 以前李宿每次見血發瘋,都會頭疼惡心,精神特別萎靡,這一次,聽著姚珍珠清脆的聲音,他覺得自己似乎也沒那么難受了。 只不過,忙了一上午,聽著這么多好吃的,胃里開始發出不滿的聲音。 一刻之后,兩個人迎著暖風回到了山洞。 山谷里的白日比晚間要熱得多,姚珍珠里里外外穿了三四層,最外面的襖裙還是夾棉的,這會兒已經一頭是汗。 她總想把襖裙換下來,只穿里面的夾衣,但當著李宿的面又不太好意思。 李宿陪著她回來,把豬rou和筍都教給她,讓她隨意處理,然后便鄭重道:“不許亂跑。” 姚珍珠撇了撇嘴:“知道了,殿下放心?!?/br> 李宿又看了她一眼,見她確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這才要走。 他彎腰出了山洞,頓了頓,又回頭道:“荒郊野外,不用如此拘謹?!?/br> 這里只有他們兩人,名義上,他們二人還是夫妻,每日吃住都在一起,確實沒必要如此拘謹體面。 但他一直沒想到這一茬,一直沒開口,姚珍珠便也有些矜持,一直耐著熱。 這會兒李宿終于注意到她熱,姚珍珠才算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