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李宿自己都不知道,他盯著姚珍珠看了多久。 直到火堆上發出“啪”的一聲,李宿才倉促地挪開眼睛。 他這才發現,在他小憩這一會兒工夫,山洞里已經煥然一新。 姚珍珠把山洞分為里外兩處,外面是火堆和水壺,還搭了一個簡易的石頭灶,上面擺了一塊石板。 她在洞口用柳條系了一根繩索,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靠里的位置,就是他們現在所處之處。 姚珍珠這一回沒直接坐在土地上,她坐的是自己剛編好的蒲團,圓圓一個,比宮里的繡墩都不差,瞧著就很漂亮。 石洞的墻壁是凹凸不平的,姚珍珠特地選了兩處凸起的石頭,在上面系了兩條草繩,上面搭著包袱等物,松松垂在墻壁上。 在姚珍珠的左手邊,已經擺好一張草席,顯然是她剛編好的。 這么會兒工夫,她就完成了這么多活計,簡直令人吃驚。 或許是李宿的目光太過炙熱,姚珍珠偏過頭瞧他,見他醒來,不自覺便笑了。 她湊上前來,很自然地用手背碰了碰李宿的額頭,然后便笑著說:“殿下,您退熱了?!?/br> 李宿嗯了一聲,這一次,他沒有閃躲姚珍珠的手。 他看著對方幾乎要發光的臉,啞著嗓子說:“你辛苦了?!?/br> 李宿畢竟年輕。 用了藥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燒很快就退了下去 只不過失血過多,沒有立即好起來,整個人還有些發虛。 他這會兒還算精神,便撐著胳膊坐起來,認真看姚珍珠編草席子。 姚珍珠手里干活的時候不太容易分神,待她把這一條蘆葦編完,才放下來放到一邊:“殿下,您可餓了?” 李宿只是說:“尚可,不算太餓?!?/br> 他說著話就有些騙人了。 這會兒已經過了正午,日頭偏西,山洞比上午要昏暗許多,兩個人除了上午那幾塊餅干和rou干,也就喝了些水,自然都餓了。 但李宿沒醒,姚珍珠又怕晚上沒地方睡,就只吃了幾塊rou干墊補,一直在編草席。 李宿嘴里那么說,但他確實餓了,且他也知道,姚珍珠不能抗餓。 她平日里吃的比他多,往常一頓飯能出宴席的架勢,不吃飽是不會停下來的。 姚珍珠不知自己在太孫殿下心里成了吃過,她問:“殿下,我這草席快編完了,編完咱們就用飯。” 李宿點點頭:“你也別忙了,用飯吧,用完飯我陪你一起做草席?!?/br> 說起用飯,姚珍珠略有些不自在。 “殿下,我出去找了幾趟,沒找到能當鍋用的東西,今日還是得將就,希望殿下別嫌棄。” 若是其他的陌生人,李宿一定會以為對方是在因沒伺候好太孫而內疚,但這事落到姚珍珠身上,李宿便知道她只是因為自己廚藝無法施展而不愉快。 無論什么地方,只要有食物,姚珍珠總能侍弄好吃。 這是她作為御膳房大廚的尊嚴。 一晃神的工夫,李宿就想了這么多,還是姚珍珠呼喚才把他叫回神智:“殿下?” 李宿低下頭,揉了揉眉眼,也把嘴角的笑意掩蓋下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還很了解姚珍珠。 他們不過認識了一個月多月,還未滿兩月。 能讓他接納并且下意識去了解的,怕只有她一個。 這姑娘,真是神奇。 李宿略微動了動肩膀,知覺得渾身舒暢,肩膀傷口也只是微痛,不妨礙他活動。 “你說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不挑。其實我什么都能吃,你不用太辛苦?!崩钏薜馈?/br> 李宿努力安慰她。 姚珍珠道:“我撿回來四個鴨蛋,再拌點穿心蓮,配上咱們自己的餅干,殿下意下如何?” 李宿:“……” 這已經好的超過李宿的想象了,李宿想不到,這有什么可嫌棄的。 若是李宿自己一個人掉落谷底,他連穿心蓮長什么樣子都不知,說不得自己無法填飽肚子。 有姚珍珠在,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做,還能換著花樣用飯。 李宿微妙覺得自己有些沒用,他頓了頓:“很好,辛苦你了。” 他這話說得頗為誠懇,姚珍珠也聽了出來,便輕聲笑笑。 姚珍珠道:“鴨蛋很快就熟了,剛我已經放入火堆里,烤鴨蛋很香的?!?/br> “我又編了幾個小一點的草碗,能將就用飯,就是沒辦法用來煮湯,要不然我可以做很美味的鯽魚湯。今日太忙了,明日我就做陶鍋,這湖里的魚一定好吃?!?/br> 她如此說著,臉上滿滿都是期待,仿佛那魚是什么美味佳肴,惹得她如此垂涎。 李宿萬萬沒想到,姚珍珠如此多才多藝。 她會編草筐草席,會做蒲團,會在野外尋找食物,也知道如何填飽肚子。 這些事放在姚珍珠身上,李宿不覺得特別意外,但她竟然還會做陶器? “你怎么會的陶器?” 姚珍珠笑著說:“早年四處漂泊,跟著哥哥在一處陶坊里做過幾日雜工,大概只知道怎么燒陶,但自己沒怎么動過手?!?/br> 李宿看過姚珍珠的錄檔,知道她父母弟弟過世后,她跟著兄長只能四處流浪。 那兩年的青州生靈涂炭,民生凋敝,成了孤兒的孩子不是死在流浪的路上就是被人欺凌販賣,幾乎沒有任何出路。 姚珍珠的兄長能領著她跟隨流民一路流浪,還能找到這樣的差事,當真不容易。 他保護住了年幼的meimei,沒有讓她淪落到無法挽回境地。 可他們畢竟年幼,待到陶坊的活計忙完,東家就連一口飯都不愿意給兩個年幼的孩子,他們只能繼續流浪。 姚珍珠回憶這段過去的時候,目光里沒有命途多舛的悲傷,也沒有對天道不公的埋怨,她只是很平靜的,還帶著些許懷念地回憶著當年那段歲月。 因為在不久的將來,她同兄長走散,徹底成了孤兒。 或許,陶藝作坊那段歲月,成為她如今回憶里唯一的甜。 姚珍珠不過短短一句話,卻道盡了人生悲歡。 以至于李宿竟也生出些許的惆悵來。 從小到大,他要面對的事情太多,要努力活下來,所以沒時間惆悵。 對于他來說,好好活下去,健康長大,就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他不需要反復回憶過去,也不需要為過去遺憾惆悵,他要的是過好當下。 再說,在他親情稀薄的少年時光里,也沒什么人或事是需要他去惆悵和懷念的。 在他的記憶里,那些鮮明的,似乎永遠也無法忘記的過往,都是血淋淋的,帶著幽幽的恨和撲面而來的殺意。 這樣的記憶,不要也罷。 李宿垂下眼眸,盯著姚珍珠的手看。 姚珍珠的手指很纖細,白皙漂亮,但李宿卻知道,她指腹上有粗糙的繭子。 姚珍珠以為李宿好奇怎么制作陶器,便道:“咱們沒有窯,無法燒制大批陶器,我也沒那個手藝,做出漂漂亮亮的陶碗陶罐來,燒個陶鍋水盆,大概是可以的?!?/br> 姚珍珠說道這里,又頓了頓:“大概可以?!?/br> 李宿聽得特別認真,他問:“就我所知,燒陶應當需要特殊的泥土?” 姚珍珠眼睛一亮:“殿下也知道?” 李宿輕咳一聲,把目光落在眼前姚珍珠早先編好的蒲團上,道:“上課時學過如何制陶,不過都是教授按照書本教授,我未曾親自動手制作?!?/br> 姚珍珠小聲道:“其實我也沒有。” 李宿:“……” 姚珍珠緊接著說:“那又如何,咱們都知道怎么做,就試試吧?我剛瞧見湖邊有一種紅色的泥土,摸上去有些粘,我覺得可以用來燒素陶?!?/br> 李宿點頭:“當時教授講授時,說北地的紅土、黑土都可燒陶,南地的高嶺土可做瓷器。” 如果教授所說紅土就是這一種,那他們確實可以燒制陶器。 姚珍珠自然沒學過這些,但李宿既然說了紅土可以制作陶器,那她就堅定認為湖邊的紅土就是這一種,這樣他們就能煮面吃魚了。 姚珍珠如此一想,立即美滋滋:“太好了,明日咱們就做,說明定明日晚上就能用上鍋碗了!” 這話說的,仿佛他們已經成功了一樣。 不過,姚珍珠這個打算,卻暗合了李宿的計劃。 他現在不知懸崖之上是什么境況,也不知皇帝陛下到底如何,是生是死,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這谷底穩穩當當過上十天半月,等身體好全了,再出去打探消息。 這么多年都等了,也都忍了過來,不差這幾日。 李宿很有耐心。 倒是沒想到,細皮嫩rou的姚珍珠,居然同他不謀而合,愿意在這荒郊野外安穩生活。 畢竟,若是只待一兩日就走,他們是在也沒必要制作陶器,姚珍珠也不用趕著編草席。 李宿又動了動肩膀,覺得自己肩上的傷已經好多了,并不影響活動,他便掙扎著起身:“你先忙,我去外面看看?!?/br> 姚珍珠想要攔他,忙直起身來:“殿下……您還病著?!?/br> 李宿沖她搖搖頭:“無妨,風寒已經好了,劍傷也不痛,我不用左手便是。” 姚珍珠攔不住他,只能說:“那您早去早回,鴨蛋快好了,咱們一起吃?!?/br> 咱們一起吃。 李宿的目光落到姚珍珠的臉上,如同清風一般一掃而過,卻再無在長信宮中時那般冰冷刺骨。 離開了長信宮的李宿,身上的寒冰已經被外面暖陽融化,他似乎變得和藹可親,話多了,也不再動不動就哼來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