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他轉過身,把那大氅整個罩在了姚珍珠的身上,垂眸給她系上絲絳。 然后,又給她仔細戴上帽子。 他面容沉靜,嘴角卻帶著難得的笑意。 “乖,這就不冷了。” 身邊,所有皇子龍孫都驚呆了,就連被他“寵溺”的姚詔訓,也驚呆了。 李宿卻不管那么多,他只是說:“孤的人,不能凍著。” 你們不是喜歡看嗎? 孤讓你們看個夠。 你們不是想知道孤怎么想嗎? 猜吧。 能猜到算孤輸。 李宿對自己的名聲特別不在意。 名聲這個東西,都是外人說來聽的,所說之人到底是什么樣子,心里到底如何所想,沒有人能說清。 名聲都是虛名。 就如同洪恩帝和太子,一個圣明之君,一個儒雅儲君,父子兩個站在那,臉上都要寫國之大幸。 實際上呢? 李宿垂下眼眸,看著姚珍珠漲紅的小臉,又感受著四周詫異的眼神,難得心情愉悅。 他松開手,轉身回到原位。 大抵是因為要離開這里,要離開這個他住了將近二十年的囚籠,李宿心情分外開闊。 是這十來年里,從未有過的高興和開懷。 甚至就連身邊這些人,都沒令他特別厭煩。 李宿這邊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他身邊的二皇孫李宴略微往邊上側了側身:“大哥……” 李宴的母妃是太子側妃,姓王,早年跟隨先太子妃一同嫁入東宮,晚先太子妃一載誕下二皇孫。 王側妃沉默寡言,從不在東宮多說話,也根本就不往正殿去,因此李宿對她并不熟悉。 前幾年,王側妃一場大病沒了,李宴才同他熟悉起來。 這個弟弟跟他母妃的性子一樣,沉默寡言,不喜惹事。 去歲恰逢李端要出宮開府,他便也自請出宮。每日只進宮上課,一下課就立即出宮,仿佛宮里沾染了瘟毒一般,令他多待一刻就難受。 兄弟倆漸漸長大,又都是沒媽的孩子,這幾年關系倒是還可以,平日里能寒暄幾句。 “大哥,今日一別,他日不知何時再見,祝大哥一路順風,身體康泰。”李宴是在場所有皇孫里,唯一敢同李宿說話,也是唯一面露不舍的。 李宿對這個弟弟不算太了解,卻也知道他同自己還是有幾分情分的,便道:“多謝二弟,你也一樣。” 李宴嘆了口氣。 他為何嘆氣,李宿很清楚。 若李宿此去再無歸來之可能,那么等太子殿下登基,被立為新太子的一定是李端。 一旦李端繼承大統,他們這些庶出的哥哥弟弟,沒有一個能有好下場。 李宴瞥了一眼身邊不遠的李端,看他臉上掛著舒朗的笑,整個人都是舒心愜意的,心里越發難受起來。 他低下頭,用只有兄弟倆才能聽到的語氣說:“大哥,弟弟希望您能歸來。” 只要李宿能歸來,一切便能柳暗花明。 李宿沒有看他,也沒有應話,他只是遙遙看著蒼茫廣場上蔚藍的天,看著那隨風飄搖的云。 因洪恩帝病重,今日的典儀一切從簡。 眾人不過在廣場上站了小半個時辰,送駕典儀便結束了。 李宿遙遙朝太子、太子妃及各位宮妃一拜,轉身上了馬車。 姚珍珠的馬車跟在李宿之后,她領著自己的兩個宮人上了馬車,這才算松了口氣。 皇帝的儀駕一眼望不到頭,輪到姚珍珠馬車行駛起來時,又已過了兩刻。 車輪咕嚕嚕,一路晃動前行。 這一次,姚珍珠沒掀開車簾,也沒有好奇張望這一路的風景。 她垂著眼眸,輕輕撫摸身上那件黑貂大氅,末了道:“殿下有時候還挺可愛的。” 這話當著外人自然不能說,但姚珍珠還是覺得很有意思。 從一開始的震驚回過神來,她立即知道李宿要做什么。 宮里人都想知道他如此出宮侍疾,是否痛徹心扉,是否失望難當,但這些情緒李宿都沒有。 他甚至有閑心關注自己的詔訓是否冷了,并把自己的大氅親自給她穿上。 這般柔情蜜意,哪里有失意可憐的樣子? 姚珍珠差點沒笑出聲。 “那些想看他笑話的人,一定很失望。”姚珍珠道。 聽瀾正在給她溫茶,聞言便笑:“小主也高興?” 無論李宿為了什么,也無論是不是擺給別人看的,最后的好處卻落在她身上。 寒冷冬日里,她披著李宿的大氅,從頭到尾都沒凍到。 身上暖,心里也暖。 姚珍珠笑了:“高興的。” 馬車的速度并不快,一路跟在洪恩帝的御輦之后,過了許久才終于出了宮。 之后的路途,就在走走停停里度過。 坐馬車的過程是很枯燥的,因無法沿途安營扎寨,只能一直住在馬車上,飲食起居都很不方便。 前兩日的時候姚珍珠還很新鮮,打著車簾看了好久的景,直到官道兩側全部換成一望無際的樹林,姚珍珠也不愛看了。 聽瀾見她無趣,就道:“小主,要不咱們翻手繩吧?” 姚珍珠沒玩過這個,她入宮之前一直在掙扎活著,身邊只有兄長,兩個孩童連吃食都沒著落,更不可能去玩花繩。 而入宮之后,她學的是如何伺候人,如何謹守宮規,也沒機會學。 現在倒是能跟聽瀾好好玩一玩。 姚珍珠很聰慧,學得特別快,沒多會兒就學會了。 她跟聽瀾、湯圓三人一口氣玩了一上午,等到午膳時還是覺得沒盡興。 不過待馬車停下來,她們三個依次更衣,回來就看到御膳房送了午膳過來。 因為路途遙遠,膳房不可能變著花樣上菜,給端來的菜樣式都很簡單。 或者說,給毓慶宮這邊的菜都很簡單。 他們這一趟到底為何,隊伍中的貴人都是什么境況,人人心里都清楚。 皇帝陛下病重,一直未曾醒來,全靠太醫院用藥膳吊著,御膳房不用cao心。 他們唯一要伺候的就是太孫殿下和姚詔訓,就這還不愿意多費心。 姚珍珠看著端來的白菜豆腐燉鍋,微微皺起眉頭。 若是平日里,她也愛吃白菜豆腐,姚珍珠幾乎沒有不愛吃的菜。 可這鍋子已經連著吃了三日。 中午一頓,晚上一頓,不帶變花樣的。 今日御膳房大發善心,里面給加了些綠豆粉,卻把稀薄的湯底都吸干,一鍋漿漿糊糊,瞧著就沒食欲。 除了這個,還有蘿卜燉牛腩,八寶燒鴨并一道并不算很新鮮的素菜。 路途上飲食簡單,這個姚珍珠知道,卻沒想到這么簡單。 不,不應該說簡單,應該是敷衍。 蘿卜燉牛腩可能因為是昨夜里燉煮的,此刻老得咬不動,湯汁特別咸,大約搶劫了鹽鋪,不要錢地往里撒。 八寶燒鴨里的板栗沒煮熟,鴨rou上的毛沒摘干凈,鴨頭竟也在鍋里,正睜著那雙死不瞑目的綠豆眼,悲傷地看著姚珍珠。 姚珍珠:“……” 姚珍珠心想,你別看我,不是我殺的你。 這鴨子這模樣,姚珍珠都吃不下去。 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是做了鬼,還是去嚇唬御膳房的大廚吧。 這么嘆著氣,姚珍珠把自己帶的咸鴨蛋取出,敲開一個拌進飯里。 米飯還是碧粳米,倒是能吃飽。 咸鴨蛋是吳魚羊親自腌的,用了獨門配方,時候剛剛好。 蛋黃橙黃橙黃的,剛一撬開,晶瑩的油就流出來,姚珍珠很不舍地把那蛋黃油都倒進碗中。 蛋黃沙沙綿綿,帶著一股鮮香,又有濃重的油香味。 靠著這個巴掌大的咸鴨蛋,姚珍珠都能吃下一碗飯。 倒是可惜那些食材了。 姚珍珠這么想著,就著咸鴨蛋吃了一整碗飯,又將就著用御膳房的菜吃了一碗,這才覺得差不多了。 她的嘴原來沒那么刁,在御膳房的時候因是學徒,學做什么吃什么。 酸果剛開始被人熟悉的時候,她連著吃了一月各種酸果羹湯,夢里都是酸的。 但是到了毓慶宮,她突然能夠主宰自己的生活,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沒有人灌輸她,也沒人會給她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