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姚珍珠覺得自己眼底又熱了。 她深吸口氣,緊緊攥著拳頭,任由指甲扣在手心里,刺痛了她的心神。 她使勁點頭:“臣妾定不辱上令。” 李宿輕聲嗯了一聲,長袖一揮,對賀天來等人道:“走。” 賀天來跟在他身后,小跑著給他披上大氅,貝有福抱著短靴,此刻甚至來不及更換。 姚珍珠跟在一行人身后,從溫暖的大殿中來到外面的庭院。 暖轎已經等在院中,李宿直接上去,轉身看向站在轎外面的姚珍珠。 “不用擔心。” 他如此說著,眼前轎簾落下,切斷了兩個人的視線。 姚珍珠站在院中,看著暖轎從宮門魚貫而出,而那厚重的宮門也緩緩合上。 姚珍珠這才使勁吸了口氣,輕輕吐出來。 到了這會兒,她才覺得有些冷。 聽瀾追了出來,給她披上斗篷:“小主,咱們回去后殿。” 姚珍珠點點頭,一路無話回到了后殿。 待更衣坐下,好一會兒之后,她才回過神來。 再抬頭時,她看到聽瀾神色慌張,臉色蒼白,站在邊上一個勁兒發呆。 姚珍珠叫剛才這事鬧得心神不寧,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多,直接便問:“怎么了?” 聽瀾眼神一飄,看向正在給姚珍珠鋪床的湯圓。 湯圓沒聽見雅室里的動靜,一門心思收拾床鋪。 姚珍珠頓了頓,道:“湯圓,去水房瞧瞧熱水是否已經準備妥當。” 湯圓忙過來福了福,迅速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姚珍珠才看向聽瀾。 聽瀾看起來頗為緊張,她那張一貫冷靜淡雅的臉上,也有了顯而易見的慌亂。 “小主,”聽瀾壓著聲音說,“奴婢一直沒說,奴婢原在家中時,阿奶不會說話。” 姚珍珠微微一愣,她沒打斷聽瀾,讓她繼續說。 “因阿奶不會說話,所以奴婢跟著阿奶和阿爺學了唇語,只不過學的不太好,很復雜或者很快的話都讀不出來。” 姚珍珠這一次是真的震驚了。 她道:“聽瀾,你可真是個人才。” 若是平時,聽瀾一定會很羞澀,但此刻,她顯然心里裝著事,連姚珍珠這樣的贊賞都沒辦法讓她高興。 “你說吧,”姚珍珠道,“剛剛在前殿,你是否讀懂了貝公公的話?” 聽瀾點點頭,臉色刷白,額頭也出了汗。 “是,奴婢讀出來八成。” 姚珍珠緊緊攥著茶杯,她深吸口氣:“你說吧。” 聽瀾半蹲在腳踏上,低聲道:“剛貝公公進來先說宜妃娘娘醒了,然后指認……她指認是昭王殿下謀害她。” 姚珍珠驚呆了。 什么?宜妃小產竟然是昭王動的手?可他一個已經出宮開府的王爺,宮中的母妃又早早過世,他是如何陷害宜妃娘娘的? 再一個,即便當真是他,宜妃娘娘又是如何知曉的? 昭王殿下是洪恩帝的二子,母妃原是乾元宮御前侍奉茶水的宮女,一朝侍寢有孕,誕育皇嗣有功,被立為麗嬪。 這位麗嬪娘娘出身低賤,而且性子柔弱,因生了皇子而整日惶恐,在昭王三四歲時便亡故了,當時孝慈皇后還健在。 因此這位年幼的昭王殿下也被孝慈皇后親自養育過,算是太子殿下關系最近的兄弟。 后來他出宮開府,也一心都是太子殿下,事事以太子殿下為尊,兄弟之情頗為感人。 這些放下不提,若真是這事,還不至于讓李宿如何謹慎。 姚珍珠目光炯炯看向聽瀾。 聽瀾咽了咽口水,冷汗直流:“宜妃娘娘指認昭王殿下,話里話外都是昭王殿下意圖謀朝篡位,想要沾染大統,把……把陛下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一下子昏倒在地。” 姚珍珠這一口氣也差點沒喘上來。 聽瀾最后一句話干巴巴說出口。 “貝公公當時跟殿下說,陛下恐怕……恐怕是中風了。” ———— 洪恩帝二十七歲登基為帝,繼承大統,至今已三十一載春秋。 三十年光陰飛逝,他經歷過山河動蕩,也面臨過悲歡離別,他曾喪妻喪子,也送別了身邊無數親人。 他曾御駕親征,守護家國,也曾鐵面無私,斬殺近臣,更甚者圈禁親子,流放至親。 洪恩帝這一生,就沒有怕過任何事,也沒有怕過任何人。 他是這長信宮里絕對的王者,是大褚獨一無二的皇帝,是百姓們的天。 可他終究老去了。 姚珍珠聽到他中風不起的消息后,竟一時間有些恍惚。 從她出生至今,洪恩帝一直便是大褚的主宰,是大褚百姓的帝君,她怎么也想不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會有老邁病弱的一天。 這個信息對她來說,亦或者對任何人來說,都讓人不能一下便接受。 姚珍珠緩了好一會兒,才徹底回過神來。 她低聲問:“之前不是一直都說陛下身體康健,精神矍鑠?” 聽瀾也很恍惚,但她更多的是擔憂和惶恐。 “再如何精神矍鑠,畢竟也是老者了。” 姚珍珠嘆了口氣:“是啊。” 韶華不再,年輪飛逝,一轉眼,洪恩帝已將花甲之年。 姚珍珠沉思在自己的思緒里,聽瀾卻問:“小主,若陛下當真……咱們可怎么辦?” 姚珍珠一下子就精神起來。 她仔細回想剛剛在前殿時李宿說的每一句話,甚至回憶起了他臉上的笑容。 初時聽到這個消息,他也很是憂郁,可轉瞬之間,他便擺脫了沉重的枷鎖,重復活力。 為什么? 姚珍珠心底里的慌亂一下子就不見了。 “殿下有成算,咱們不用太過擔心,”姚珍珠頓思忖片刻,安慰道,“殿下只說讓我收好毓慶宮,這幾日外面可能會亂,若當真有事便讓我同姑姑商量著辦。” 她繼續道:“既然殿下如此說,那便意味著他在外面不會有事,我們只要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也應當不會有事。” 聽瀾張了張嘴,沒吭聲,臉上依舊有著明顯的擔憂。 姚珍珠拍了拍她的手:“你別忘了,宮里還有貴妃娘娘在。” 只要貴妃娘娘在,這長信宮便亂不了。 聽瀾的神色一下子便緩和下來。 姚珍珠輕輕嘆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另一邊,乘著太孫殿下的暖轎在乾元宮宮門口停駐。 賀天來打開卷簾,李宿抬頭就看到貴妃娘娘的儀仗。 在貴妃之前,還有太子、德妃、淑妃等人的儀仗,他們顯然早早便趕了過來。 李宿是最后一個到的。 從去年年末他就早有猜測,因此便也不慌不忙,下了暖轎之后,跟著乾元宮的中監往里走。 出來迎李宿的中監是貴妃娘娘的人,此刻快速說著:“陛下中風倒地,太醫院院正等都趕了過來,正在給陛下針灸。” 李宿問:“陛下醒了嗎?” 中監臉色發白:“未曾。” 李宿徑直往前走,身形堅定,毫不慌張。 中監也漸漸喘勻了氣:“如殿下所見,貴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都已到了,太子殿下并太子妃殿下也剛剛趕到。” 除了三位娘娘,便是太子并太子妃,李宿在一到,一家人便齊全了。 此刻已過了亥時正,外面城門緊閉,已是宵禁時。 即便王爺們得到了這個消息,也沒辦法連夜進宮,除非宮中下急召,他們才能憑借腰牌入宮。 因此,眼下的乾元宮并不算吵鬧。 李宿一路飛快走著,青年人身上的氣勢恢宏,生機勃勃,前路無論如何荊棘,似乎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 中監看著太孫殿下高大的背影,一瞬找回了平日的淡然無畏。 他跟著李宿進了乾元殿,站在門口唱誦:“太孫殿下到。” 李宿還未進寢殿,就能感受到各種目光沖自己奔涌而來。 李宿站在寢殿門口,淡然沖里面行禮:“問父王安,問貴祖母、德祖母、淑祖母安,問母妃安。” 太子李錦昶原本正坐在貴妃榻上,聽見長子的聲音,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見李宿遠遠站在門口,便道:“自己坐。” 李宿也不往跟前湊。 太子跟太子妃此刻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貴妃坐在床邊,正盯著給皇帝陛下施針的太醫院正,沒有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