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沒有冬日的寒風,也沒有頭頂的烈陽, 更沒有旁人好奇的眼神。 她縮在這一方天地間,安然而舒適。 起片刻之后轎子晃悠而起,一個不易覺察的趔趄, 讓姚珍珠下意識捏了捏椅墊。 她還是略有些緊張的。 這是她頭一回坐轎子,就這么搖搖晃晃的, 往前快速行進起來。 姚珍珠悄悄掀起轎簾,往外看了看, 就看聽瀾跟在轎子邊上,正抬頭望她。 “姑娘?” 姚珍珠擺手, 沖她笑笑,復又放下簾子來。 外面的世界沒有什么好看的, 她看了許多年,已經看厭了。 即便她不用自己走, 不用避過貴人宮道,也不用頂著風雪奔跑,可頭頂上的天卻一點都沒變。 窄窄的, 狹長的,看不到盡頭。 轎子晃悠悠, 姚珍珠坐在里面,顛了不一會兒就有些困頓了。 從毓慶宮去鳳鸞宮其實不算遠,待到了鳳鸞宮前時, 前面李宿的步輦便停了下來。 后面的小轎一頓,姚珍珠這么一晃,立即就醒了過來。 外面聽瀾小聲說:“姑娘, 到了。” 不多時,姚珍珠眼前的轎簾就被掀開,她扶著聽瀾的手下了地,抬頭就瞧見一個火紅的身影。 宮里人都知道,貴妃娘娘尤其喜愛紅色。 但她從不穿正紅,只喜奪目逼人的銀紅,那一身大紅的宮裝穿在身上,襯托得面目越發精致而灑脫。 她長發束起,只在發髻上簪了一根銀簪,可那眉目之間的氣魄,卻讓人下意識想要臣服。 這是一個比男兒都不遜色的女人。 姚珍珠的目光,就不由自主追在她身上,覺得心尖都要顫了,怎么瞧都瞧不夠。 美人就是美人。 任何人看了,都覺得心花怒放,渾身舒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目光太過熱烈,李宿驀地回過頭來,淡淡掃了她一眼:“過來。” 這冰冷的聲音如同寒風一般,一下子驚醒了姚珍珠。 她踩著小碎步,飛快來到李宿身后,不遠不近站著。 李宿沖貴妃行禮:“貴祖母大安。” 姚珍珠跟著福禮:“貴妃娘娘大安。” 貴妃笑了:“好孩子,都進來吧。” 姚珍珠直起身,也不敢抬頭,就這么規規矩矩跟在李宿身后,一路進了鳳鸞宮。 寒冬時節,整個盛京都被籠罩在一片冷意之中。 就連御花園的綠意都有些減退,并未有盛夏那般隆重。 然而鳳鸞宮中,迎風而立的臘梅,枝頭卻點綴著芬芳濃烈的春意。 含苞待放的花兒迎風招展,不畏寒冷。 姚珍珠下意識瞧了一眼,很快便同這臘梅擦身而過。 即便久不回宮,鳳鸞宮中也是干凈整潔,絲毫不見灰塵。 姚珍珠跟著李宿進了正殿明堂,余光就瞧見膳桌已經擺上。 貴妃宮中并未分席,而是用了一整張大圓桌,上面的菜擺得并未有想象中滿滿當當,每一樣卻都很精致。 一名鳳鸞宮中的宮人上前,請了姚珍珠坐在略靠門口的位置。 待主位上祖孫二人坐下,姚珍珠這才擦著椅子邊坐了下來。 李宿便開口:“貴祖母,這是姚宮女特地給您做的吉祥餅,吃著很是爽口。” 聽瀾聽音,忙呈了食盒上去。 貴妃便笑了,她聲音清亮,帶著一股英姿颯爽:“這丫頭手藝好,我喜歡。” 姚珍珠被人夸手藝好,心中一松,眼睛下意識往貴妃面上看去。 她這邊看過來,那邊貴妃也正瞧她。 貴妃那雙眼睛好似包含千山萬水,一眼看到心湖深處,姚珍珠只覺得心神震顫,卻并未挪開眼睛。 她的眼睛如同她的心,一如既往的純凈。 就如同她心湖中的湖水那般,碧波蕩漾,錦鯉搖曳,清澈見底。 貴妃再度笑了:“是個好孩子。” 姚珍珠忙起身行禮:“謝娘娘夸贊。” 貴妃擺手叫她坐下,便同李宿開始閑話家常。 姚珍珠低著頭,認真吃菜。 貴妃娘娘這里的小廚房,其中有她師姐吳小雨,吳小雨擅長葷灶和白案,口味偏甜一點,如今貴妃娘娘這膳桌上,處處都有她師姐的影子。 姚珍珠一時有些懷念,吃得更認真了。 膳桌另一邊,貴妃在同長孫說話。 “宿兒,昨日宮宴之事,后續肯定有些麻煩,”她語氣不太好,面色卻依舊如常,“你自己知道要如何處置,便不用祖母多叨擾。” 李宿道:“是,貴祖母費心了。” 昨日宮宴鬧那一出,現在李宿想來,都忍不住想要冷笑。 不過,這對于他來說不算是大麻煩。 李宿頓了頓,臉上難得有些關切:“貴祖母,昨日在御花園……” 貴妃的臉色這次也沉了下來。 “今歲入了冬,陛下身體多有病癥,她們這是心急了。” 李宿并不常見皇帝,不過他每隔三日都要去一趟上書房,在那里父子、祖孫幾人方能見面。 除了李宿之外,其余的小皇子皇孫都不滿十五,有幾個甚至才七八歲的年紀,見了祖父或者父親自然很是親近。 李宿這么大了,便不上前討人嫌。 不過洪恩帝的身體每況愈下,這是身邊人都能看出來的。 他身形漸漸消瘦,步伐也不如以前利落,但他眼神依舊犀利,氣勢如虹。 若不是太醫院院正整日守在乾元宮,太醫院也湯藥不停,這些李宿都能知道。 不過,洪恩帝身體到底如何,就連他這個嫡長孫都不清楚。 “貴祖母,皇祖父的身體……” 李宿說到這里,沒有繼續說。 貴妃垂眸,淺淺喝了一口山藥烏雞湯:“陛下身體尚且康健,你不用太過憂心。” 李宿嗯了一聲,也跟著喝了口湯。 姚珍珠在邊上聽得膽戰心驚,險些沒把筷子掉在碟子上,她努力穩住心神,假裝自己什么都沒聽見,只一門心思吃飯。 可耳朵卻不聽話,總是要跑到對面去聽。 那祖孫二人似乎也沒防備她。 貴妃道:“宜妃那里今日有些兇險,一會兒用完午膳我就不留你,你早些回去便是。” 李宿這才問:“昨日抓了多少人?” 他從不主動過問宮中事,只有涉及大事時,才會問一句貴妃。 貴妃冷冷道:“不多不少,抓了六十八人。” 李宿皺起眉頭,沒說話。 “昨日動作的人太多了,御花園那里人人都敢動手,也好似人人都下了手。” 貴妃語氣清淡:“往竹林深處假山上灑水的宮人原是靈心宮的掃洗宮女,做活不利落,被罰去了御花園。在小花圃里誤種薄荷草的則是尚宮局調過去的管事,原同先麗嬪是同鄉。” 貴妃說到這里,又喝了口湯。 她繼續道:“貓是端嬪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不過十二月初時她的愛寵剛死,這一只是尚宮局新給送來的,伺候貓的丫頭原出身織造所。” “而約宜妃去竹林深處的,則是賢妃。” 姚珍珠這次真是吃不下飯去了。 這幾句話聽起來簡單,若要深思,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德妃居于靈心宮,牽扯的是灑水宮女。誤種薄荷草的是尚宮局的宮人,先麗嬪娘娘,也就是昭王殿下的母妃也出身尚宮局。 驚嚇了宜妃的貓是端嬪的,伺候貓的丫頭原來出身織造所,而淑妃娘娘也是織造所繡娘出身。 最后,是賢妃約了宜妃去的竹林深處。 宜妃這一次血崩大難,里面牽扯了五個主位。 如果姚珍珠當日沒有機敏躲過,而沈彩霓又意外沒有隨著人流往前走,那么牽扯恐怕會更多。 姚珍珠越聽越覺得腦殼疼。 她低頭看了一眼盤子里的咕咾rou,思忖片刻,還是決定繼續吃。 這種宮斗大戲,還是讓太孫殿下和貴妃娘娘這樣的聰明人去忙吧。 姚珍珠這邊吃得正高興,那邊貴妃繼續說:“除此之外,安排今日御花園宮燈會的是本宮。” 李宿的眉頭早就皺起來,那張俊臉看著寒氣逼人,讓人腿肚子打顫。 “貴祖母,若非昨日孫兒宮中宮人機敏,恐怕也會牽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