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壓抑
謝盡華送柯余聲回到房間,輕輕關上門,回到樓下。 “謝叔,珞姐,他今天狀態不太對。他說的話,別太放在心上。” “其實關于他,我一直有些隱憂。”謝忱陷在沙發里,鎖著眉頭,忍不住摸摸口袋。 “不許抽煙!”江珈珞拍了下他的手背,忽而轉過頭,“剛剛小柯的感覺……特別像進入案發現場的時候,撲面而來的陰風。” 謝忱一縮手,搓搓手背,垂眉嘆氣道:“他的背景與過去是他親口說過的,這樣的經歷,很難保證他的心理不出現問題。只是他一直表現得很隨和,厚臉皮,除了偶爾無傷大雅地罵幾句,技術上自視甚高之外好像沒什么毛病。盡華,這幾天你小心些。” “可能是晚上沒休息好,又碰上了可以匹敵的對手。我會照顧好他。”謝盡華點點頭。他同樣是經歷過的人,也知道無法控制自己的痛苦。特別是一些深藏在心底的,無比抗拒又異常享受的快感,不肯承認又不得不接納,這伴隨此生的痛。 總是如此渴望,會有理解自己的人。 柯余聲依舊安靜得要命,對著不斷跳出窗口的屏幕嘗試著什么。他臉色蒼白,眼睛差不多要貼到屏幕上,后背幾乎弓成一只蝦。 “余聲,起來休息休息吧。” 謝盡華跟貼身管家似的,不是遞水就是提醒休息——人在國外,又不懂他的專業,只能做點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有些不安:柯余聲會不會嫌自己煩?特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柯余聲的肩膀緊繃繃的,謝盡華在他后頸與肩膀輕輕揉著,希望他能開口說點什么,或者給他個眼神,而不是僵硬的石頭似的。這樣的小太陽像是一潭死水。 柯余聲微微挺直了身子,脖子嘎嘎響了兩聲。 “謝先生……吃飯的時候告訴我就好,其他時間,讓我一個人吧。” 謝盡華手上稍稍加重力道,語氣平和,“余聲,別把我當外人。” “因為你不是外人,才會回答。要是有閑,幫我盯著微博熱榜,有什么異常動向……找小晴。”說著,他低頭擺弄手機,似乎是掃了個二維碼,把謝盡華拉進一個群,自己又立刻退掉。 鴻冥老大yyds(3) 月夜魔法師:老大閃現? 咕咕晴:【冒出】 x:打擾大家,他以前也這樣過? 咕咕晴:老大只有在絕對專注一件事的時候才會退群,但是從來沒拉過別人進群。 月夜魔法師:所以老大這回是把誰拉來了? x:謝盡華。他過去有沒有出現過特別安靜,同時亢奮得徹夜不眠的情況? 月夜魔法師:華哥好! 咕咕晴:華哥好! 月夜魔法師:報告華哥,老大很少這樣,我記得只有在那次網絡攻防戰的時候特別明顯,但是贏了之后喝高了,悶頭睡了兩天就一切正常了。 咕咕晴:報告華哥,看到被拐兒童殺養父的新聞那天他也有這個傾向,但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就好了。 月夜魔法師:不太一樣,看新聞那天老大好像是在糾結什么,和陷入那種狀態前的專注不一樣。 x:網絡攻防戰具體什么情況? 咕咕晴:老大是怎么了嗎? x:有點擔心。自閉,沉浸,有敵意,陰陽怪氣,愛答不理。 咕咕晴:說明情況有點嚴重啊…… 月夜魔法師:[鏈接:方片十一vs狄巴格,黑客世紀大戰鹿死誰手] 月夜魔法師:這是流傳最廣的戰況分析。我是頭尾兩天跟著老大,他不讓我幫忙。太可怕了,我都怕我們戰神老大猝死……結果完事兒后他能跟方哥還拼酒。 咕咕晴:我第三天和皓月在,那時候戰況最緊張,老大眼睛都紅的,大有誓死不罷休的感覺,不過還好,他按下最后的enter的時候終于開口了。 月夜魔法師:“生的意義在于戰斗。” 月夜魔法師:太熱血了,但是太難了。 月夜魔法師:方哥比老大早十來年進圈子,當年就是個nb的傳說,結果老大,哇! 咕咕晴:老大后來也沒再這么高調登場過…… 群里嘁嘁喳喳說著,謝盡華點開鏈接,半蒙半懂地看著,作為一個外行,也算是理解了什么叫“令人拍案叫絕的神經病”,大概就是瘋得狂野,專找那些縫隙“飛檐走壁”,持續閃現在不可能的位置,自身的防護又縝密得可怕,布滿陷阱,任何人也都別想鉆他的空子,還藏得深沉,在戰場上睚眥必報。 每個人都會有陰暗的一面,也許只是這偶然的事件觸碰著他的神經,謝盡華明白。 不過,千萬別走極端。 ——可柯余聲大有充耳不聞,走火入魔之勢。 就這么不眠不休,蹲點兒抓犯人也不過如此。柯余聲做的是高專注度的腦力勞動,半點兒不帶歇,這么耗下去,就他這體格,真的會猝死吧! 謝盡華思前想后,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大事上持續關注,小事上cao心一整天,明明是休假……這算什么!他終于忍不住了。 “柯余聲,我命令你睡覺。”他板著張臉,站在柯余聲身后,用低啞的聲音命令。 柯余聲沉默了有半分鐘,“謝先生……不至于。” 他的嗓子也是啞的,太久沒有說話,聲音都悶在嗓子眼里。可這話聽起來卻讓人覺得不屑得很。 謝盡華深吸口氣,不多解釋,執拗地堅持道:“你必須睡覺。不眠不休,我真的怕你猝死。” “怕?”柯余聲微微回過神,轉過腦袋,帶著紅血絲的眼睛在謝盡華身上打量,終于妥協,“也行,歇會兒吧。” 他機械地站起來,身子晃動得像是風中殘燭。 他明明只是二十多歲的人。 謝盡華扶著,或者說是押著他,去刷牙洗臉,幾乎是在照顧個沒有自理能力的家伙,最終把他推到在床。 “還喝水嗎?”鬢角的發絲上帶著水珠,滴在柯余聲發青的眼圈上,惹得他眼角微微抽動。 “喝……” 謝盡華突然俯身,在他還濕潤的唇上輕輕嘬了片刻,凝重道:“余聲,你不是一個人。” 柯余聲還有些麻木,嘴角似笑非笑,稍稍支起身子,被謝盡華喂了口溫水。 “謝先生……真好。” 他躺著,慢慢閉上眼睛,腦子還在飛速地轉,等謝盡華關好燈,終于迷迷糊糊睡了。 卻沒有像往常似的黏糊糊地抱住懷中人。 謝盡華試探性地去抱他,伸出胳膊,沉吟許久,又悄然收回,只是挪挪溫熱的手,摳住柯余聲微涼的手指。 我會抓緊你,而非限制你的自由。 當清晨的微光在天際緩緩浮現,灰藍色的黎明迎來了鳳凰的蘇醒—— 柯余聲呆呆地看著身邊那未舒展開的眉眼,那仍舊緊閉的唇上是不是還帶著昨夜的溫存? 他不由湊近,身子湊近,腦袋湊近。 謝盡華睡得很輕,半夢半醒,忽然抓緊了柯余聲的手。 “我會抓緊你,余聲。”是夢話似的,迷蒙而溫和的嗓音。 腦子里持續運轉著的程序突然卡頓幾秒鐘。 柯余聲趁著機會,忍不住對著輕顫的唇親過去,立刻又躲開。 須臾,片刻。 “謝先生……我已經掌握了兩個參與者的造謠證據。還有兩個,你再等等我。” 謝盡華微微睜眼,想再問,柯余聲已經掙脫。 電腦又發出五顏六色的光。 柯余聲繼續回歸網絡,尋找參與者的底細,時不時露出猙獰的笑。 “哎呀,還躲,能躲到哪兒去?看我揪出你的狐貍尾巴。” 煎熬,沉默的冰冷再次持續很久。 “余聲,我覺得你需要休息了,你又這樣了一上午。” 謝盡華必須要說出這句話,冒著大概率被討厭的風險。 如果今后的日子會是這樣,他不禁懷疑,他們真的會合適嗎?那天是自己說的“不要走”,但這滿腔的真切若只能白白浪費,再為了一句請求,值得嗎?可那又能怎么樣。至少現在,他是柯余聲的愛人,可以放心依靠。 柯余聲的鼠標被平平推開。 “柯余聲,我在說,你需要休息。” 柯余聲也沒生氣,順勢往后仰著,發出微弱的嘆息,食指點點自己的太陽xue,嘲諷地笑笑,扭頭看著蹲在旁邊,擺著冰塊臉的謝盡華。 他張張嘴,欲言又止了兩三回。 “華哥,你陪我休息?那你今晚陪我出去,找個賓館。” 頗具諷刺的笑意,倒像是謝盡華纏著他求歡,才逼得他回應。 “余聲,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謝盡華聽到這話這稱呼,渾身都不自在。 柯余聲總愛叫他謝先生,嚴肅一點就和忱叔一樣,會稱作盡華,動情的時候哥哥寶貝親愛的什么都有,但“華哥”就立刻疏離了——徒弟們,小金,謝盡華的同事才這么叫,根本不是慣常專屬的稱呼。 哪不舒服,想松松骨?微妙的憤怒讓他的眼角有點抖,但憤怒壓不過憂心。 手搭上柯余聲的腦門,反而感覺發涼。 “哎呀,我哪兒——都不舒服,謝先生,你撫慰撫慰我吧。” 令人十分討厭的陰陽怪氣的耍賴模樣,回應謝盡華的眼神也發空,是灰色的。 “你這算是撒嬌,還是威脅。”語氣并不太嚴肅的質問。 “怎么會是威脅……謝先生。”柯余聲忽而閉緊眼睛,甩甩頭,扒著謝盡華肩膀,手指扣緊了些,低下頭呢喃,“你說得對,我真的需要休息,今天晚上陪我好好休息吧。離開那些一陣子。謝先生,是我的,我的……” 毫無光彩的眼睛慢慢抬起,讓人忍不住抓緊他。 “我陪你出去。”謝盡華應下。 我有什么理由拋下我陷入苦難中的愛人?也許他只是需要一點點光,足以溫暖他隱藏在黑暗中那未知的陰冷。 余聲不孤獨,余生不孤獨。 你陪我走過的,我通通感念在心。 想要陪著你,哪怕只是斗斗嘴,看你打瞌睡,還有給陽臺的綠蘿澆水,都是萬物時光靜好。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自當竭盡所能。 晚飯過后,柯余聲還是一副癡呆的模樣,失去感知似的,凈往嘴里塞吃的,不說話。 江寓楚和孟美音也聽說了這事,不好說什么,晚餐的氛圍十分壓抑。 “晚上我帶他出去住,看能不能讓他散散心。”謝盡華不太好意思,發話道。畢竟柯余聲是他帶來的人。 柯余聲聽見聲音,腦袋微微向謝盡華的方向轉了一下,目光仍舊黯淡。 “有問題隨時聯系我。” “需要的話找我。” 謝忱和江寓楚同時開口,他倆有些詫異地對對視一眼。 兩位女士沒忍住,笑了。 “沒事沒事,都是一家人,互相幫忙,都不用見外。希望這次的案件能順利解決,讓你們還有時間在這邊玩玩。”孟美音舉起葡萄酒,“祝成功!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