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學問案
謝盡華打開門,門口的韓鐸環視著在場三人,微微一笑。 “兩位謝先生,還有柯先生。”韓鐸向他們抱拳。被油煙燎得枯黃的臉看起來跟四十來歲中年人一樣,韓鐸頂個小發髻,姿態模樣像個古代人,“在下韓鑫澤,在這村中生活了小三十年,曾困于許年昌。現得知許年昌即將收監,恐其緘口不言,懸案難結,特來毛遂自薦。” 謝忱揉著突突的太陽xue,“說人話。” “你怎么知道?”謝盡華警惕地看著韓鐸,試圖看清他的用意。只是這韓鐸自名“韓鑫澤”,說話半文半白,面容上也看不出來什么。 只知道他不請自來得莫名其妙。 “也好。”韓鐸清清嗓子,“許年昌不肯說,許慶不能說,對吧。我見了他,他就不敢不說。” “哦,你有那么大魄力?”謝忱十分懷疑。 “我知道,沒有點什么證據,你們是不會信的。”韓鐸的眼睛似乎笑了笑,嘴角卻沒揚起,“那我可以講講謝盡華,謝先生的故事。您現在正為記憶的事情傷腦筋,對吧?” “你倒是清楚。”謝盡華皺起眉頭。 “我們可以好好說道一番,你再決定信不信。我這么做只為證明一件事,我有讓許年昌開口的能力。” “二者有什么關系?”柯余聲滿腹狐疑,打量著這個口出“謝先生”的怪人。 “只要我想,就可以知道任何人的過去。知道太多會遭天譴,但我決意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讓許年昌接受懲罰。你們不信,可以查查我的檔案,兩個字,清白。”韓鐸掃視著柯余聲的眼睛,“柯先生,你在追謝盡華先生的時候,曾在密室中得到春庭的銅錢。在追捕梅姐時,你將銅錢掛在胸口。如今還隨身攜帶……” 韓鐸的目光漸漸下移。 “可以了,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柯余聲連忙認了,他可不想讓謝忱知道,他把這錢當做腳鏈掛,不然一定會笑話他花花腸子挺多。哎,今天明明穿的黑色的襪子,沒想到還是會被知道,要是當場驗證的話,怕不是還能看見謝先生昨晚…… 韓鐸轉過臉,說:“謝忱先生,你的夫人昨晚11點給你發了微信,但你將數據關閉了,所以到現在還沒回復。” 謝忱嗖地跳起來,趕緊摸出手機,果不其然,數據處于關閉狀態,一打開,跳出了好幾條消息。 “但你的夫人并沒有怪罪你。”韓鐸補了一句。 “對。她知道我辦案辛苦,讓我好好睡覺,早上起來方便的話再報個平安……”謝忱沉聲道。 “你這可不光是能看見歷史,還能預測未來嗎!”柯余聲驚呆了。 “并不是預測未來,而是歷史的行動決定未來。”韓鐸半仙又向謝盡華抱拳,“謝先生,許年昌在當年蹭欺凌過你,但那時我所能為有限。” “韓先生,請隨我進屋說吧。”謝盡華向外張望片刻,不見有他人,便恭恭敬敬把人帶進來。 韓鐸也不客氣,接了柯余聲遞來的溫水,一雙垂眼泛著微不可察的光芒,微微環視著三人,最終望向謝盡華:“三位皆是信人,我便如是說罷。” 三個人乖乖圍成一圈聽韓鐸講故事。也不怪他們輕易相信,這世上本來就有許多無法解釋清楚的事,這韓鐸既然敢來,還能說出些極其隱秘的事,恐怕來歷不簡單。謝盡華姑且還有些記憶,任他亂說,若是有合不上的地方再質疑也來得及。 “謝盡華先生,那時候你剛沒了父母,許年昌帶著一幫人,包括只有六歲的我,說那個瘋婆娘——也就是你母親,她去世了,就去堵你家門,想趁機撈點好處。你沒爸沒媽,回不去,遠遠看見一幫人,就一個人躲在村尾這老房子里,還睡著了。那時候許年昌叫我四處找你,哄你回去好欺負你,我答應了,但我沒把你帶回去。你放了學到這里,應該沒吃飯吧,就這么一直睡,一邊睡著,還哭哭啼啼的。我怕許年昌找過來,把門關上,回去說你跑進山里,找不到了,他也就沒再追。第二天早上我帶了早餐,特地在上學前來找你……” 柯余聲突然打岔:“你對謝先生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圖!他那時還是個孩子啊!” 又醋了。謝盡華默默拍拍他手背。 韓鐸依舊波瀾不驚,抿了一口熱水。 “我那時也是孩子,只不過他和許年昌,還有我不一樣,他是漂浮著的,沒有生氣沒有情緒沒有目標,仿若失魂,只是讀書,聽話得可怕,似乎別人叫他去死就真的會去死一樣,沒有自我。他很獨特。那時候我不喜歡許年昌,迫于威脅而已。直到我……找到了另一座靠山,可以理直氣壯地打過他。具體是什么,你們沒必要問。只能說,謝盡華的命格變數極大,幸而貴人心善,我亦盡己所能,不敢說賞善罰惡,權當報答我未記事時的救命之恩。” 若說謝盡華的記憶如一塊布滿灰塵的玻璃,韓鐸的話則像是玻璃刮,輕輕劃開灰蒙蒙的一片,燦爛的陽光猛然照射進來。他想起來,自己五歲的時候拉著父親玩耍,卻在草叢里找到了一名幾乎斷了氣的兩歲孩子。那是小小的韓鐸嗎?還有記憶中逆著陽光的身影,似乎并不高大。 韓鐸見謝盡華垂著眸子,知道他認可了自己的敘述,繼續說道:“每個人都有秘密。我所掌握的……只是許年昌年少時最恐懼的事實而已。他的父親罪大惡極,如今卻無法供認了。因此,你可以當做是我能威脅到他。” 關于他的靠山,他始終沒有多說。 “但許年昌現在還沒有被抓住。” 謝忱看了一眼手機,沒有動靜。 “只需要一盞茶的工夫。”韓鐸閉上眼睛掐訣,神神秘秘的,“許年昌想躲在山洞里。但,邪不壓正,他會被一個小個子掀翻在地。” 柯余聲弱弱拿出pad,試著輸入一串代碼。 “排除信號偏移,海拔高度和定位,看起來移動不多。” “所以,我毛遂自薦,要見一見許年昌。” 韓鐸一字一句,似乎不達目的不罷休。 10分鐘后,許年昌在山洞里被捕。 他想逃跑,卻被阮萌的過肩摔整懵了。 前線消息過來,謝忱也只有認了。 “韓先生。”謝忱正色道,“我們邀請你參與本起案件的調查問訊。” 許年昌被押進縣鎮里的局子,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此前,宋洪亮已經鞭辟入里地向林姨講明了利害,把人帶到拘留所暫時關押。于是謝盡華和柯余聲還留在村子里,順便幫忙維持福利院的運行。 一個村子的主犯,從犯,共犯,再加上往來其間的,有十來個人。之前的女性骸骨,還有與郭翔宇核實的戒指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復——郭翔宇看到那枚戒指的瞬間失聲痛哭。她早就不在了,是自 己沒能找到她,還殘存的卑微幻想終究破滅。 他原本可以時刻守在她身邊避免悲劇的發生,他原本有三年的機會,可他終究錯過。那位千金,自己的夫人,容貌再相似,終究不是初戀的她。可生活還要繼續下去。對郭翔宇來說這是個痛苦的結局,他自責,卻又不得不在痛苦中前行。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在貝老頭居住的地方,警方發現了他的白骨,他的骨頭邊包裹著含有毒/鼠/強成分的泥土。張遠志的證詞若屬實,貝老頭的死便存疑,但究竟是毒死的,還是那個“老道士”所為? 三姑,尚甜新,還有朱若冬面對審訊,依舊或一言不發,或拒不配合,妄想著沉默與抵賴能為他們多留一線生機。 當謝忱領著韓鐸進來的時候,許年昌僵硬的面部肌rou明顯抽動起來。 韓鐸倒是很淡定。 “那個老頭子已經和死了差不多,今天抓到你了,不冤。”他用這句話開場,其他警員有點摸不著頭腦,謝忱只是搖搖頭,讓韓鐸自由發揮。 許年昌咬牙切齒,兇惡地盯著韓鐸,“我必死無疑,不用給我灌迷魂湯。我死了,你們也清凈!” “你知道,我能看見的,我一般不去出手。但我執意過來,即使違背天道會遭懲罰,是為了讓你早點說,不然還要多死別人。” “多死幾個人跟你跟我有什么關系,這樣我倒不肯說了。”許年昌和他硬杠。 韓鐸的目光依舊平和,他只是摸摸下唇,“一個是你會死得更慘,同時害了那個本不該成為兇手的人。” “我要是招供,不也是個死字。少來,我絕對不說又如何,有證據能判我的罪?或者有證據,我何必再加戲給他們?”許年昌不肯就范。 “人證物證都是證據,證據么,有的人會從小事看出來很多。你招不招,死法不一樣。我覺得,我說得夠多了,我想我也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你,我能看到什么。如果說幾十年前我是依靠師父,那么如今是我自己的本事。”韓鐸語氣淡淡的,“我既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就已經有覺悟來迎接我的懲罰。” 許年昌臉色煞白,良久才嘴硬道:“牛鼻子的徒弟,呵!別以為,別以為我會再信你!” 韓鐸看他死鴨子嘴硬,便提筆在紙上寫下個字,推到他眼前。許年昌見了,面色忽而鐵青,鐵鏈在桌面上重重一磕。 “翊”。 “翊,意為輔佐。你并非籌劃的主謀,卻是加害的主謀。她取這字,并非是贊你義薄云天,并非是帶你飛黃騰達,而是要你為她俯首稱臣。你不過是她的棋子,用來證明她自己。 “師父告訴過我,貝老頭并不是病死的。如今的白骨也可以證明他受過外力傷害。 “你做的一切,天都看得見,我不是天,但我也看得見。”韓鐸雙眉一挑,“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什么都不怕。但有些事只要你不提,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 許年昌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恐懼在他的面上凸顯得淋漓盡致,手銬上的鐵鏈與椅子輕輕磕碰著,發出惱人的聲響。 “這一切取決于你。但我只能盡可能地改變。該發生的,只要天道在這,所有的一切還是會發生的。”韓鐸忽地站起來將那張寫著“翊”的紙撕了個粉碎,徑直走出房間,把紙扔到垃圾桶里。 謝忱趕緊跟出來。 “說完了。我的建議,對受害者家屬多加安撫,加強附近監管。鄙人能做的也十分有限,盡人事而已。謝先生,這小葫蘆你拿著,開過光的,保佑平安。我先回了,不用送。” “等等,剛才那‘你不提我不說’的那件事是什么?”謝忱板起臉,緊鎖眉頭。 “是他們的家事,不涉及別人,不影響案子。其他的,恕我無可奉告。” “我曾經懷疑你是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污。”謝忱周身的空氣都是冰冷的,老警察的壓迫感對韓鐸來說,竟毫無影響。 “我接受這種懷疑,但,我的飯館只有我一個廚子,所有的食客都能證明,我是最好的廚子。” 謝忱覺得這話有幾分威脅——如果韓鐸才是整個村子的大boss,cao縱著所有案件的偵破,未免可怕了些。不過,韓鐸的確沒有作案的可能性,至少是幾乎沒有時間,也沒有動機。 韓鐸始終坦然,不急不躁,還往謝忱手里塞下個葫蘆掛件,“我通常就在村子里,隨時可以找我,我會配合調查。謝先生,您是個好警察,這葫蘆可保平安,至少今晚記得隨身帶上。記住我的建議,不必送了。” 謝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捏著光溜溜的小葫蘆,就覺得他奇奇怪怪,莫名其妙,但這也許就是有家仙的人的特異功能? 等等,他是“牛鼻子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