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門道謝
皇上派來“幫忙”的人第二天就到了,一點都不給我喘息和反悔的余地。除了一個太醫和他的學徒,還有一個護衛。 太醫是位五十多歲的大叔,叫徐長福,長得白白嫩嫩,大腦門,圓臉、小眼,笑瞇瞇的,十分喜慶。就像從年畫上跑下來的老壽星。 他的徒弟叫“小安”,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又黑又瘦,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圓,活像一只小猴子。 這爺倆站一起畫風詭異,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伙兒的。 到是那個護衛,和小猴子的色調還協調些。他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材高大健碩,古銅色的肌膚泛著光澤,刀削的五官,輪廓清晰,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算得上英俊小伙兒。 只是這又臭又拽的表情實在欠揍,只說了句他負責保護我,讓我叫他“阿信”,就雙手抱胸,眼睛四十五度望著天不說話了。 這倒讓我想起與喬楚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對我也是愛答不理一臉嫌棄的態度。 大概是我這副樣貌,在這樣的純爺們兒眼里就是討人嫌的娘娘腔,來保護我他很有情緒,很掉價。 我心里好笑,也不和他計較。反正不管他高不高興,從今往后他都得聽我差遣。 不知道郁君澤過去是不是有仇家,以后每日穿梭在市井間,身邊能跟著個大內高手,心里還是踏實許多。 對于皇伯父這樣的安排我還是很感激的,身邊有人好辦事兒,就算是來監視我的眼線我也很樂意,絲毫不會覺得不自在。 三個現成的人手正好解決了醫館選址和裝修布置的問題,我毫不客氣的把這個大難題交給老太醫來負責。 順便把我之前想不出答案的那些問題,留給大家當作業。 除了我打算離開的那件事兒是秘密,其他都直接當成思考題說出來。 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頭腦風暴一下,總比我一個人閉門造車強,我可不會傻到自己跟自己較勁。 只有郭盈盈的事兒,我得親自出馬。不僅僅是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現,也是真心想把這件事兒辦好。 我知道在這個年代,女孩子的名聲頂頂重要,流言蜚語可能會毀人一生。 經過多方打探回來的消息,果然郭盈盈在坊間名聲很不好,大家對她之前的評價是“刁蠻任性”。 出事之后原本活潑愛熱鬧的郭盈盈倒也不怎么出門了,甚至有傳言她已經成了靜安寺的俗家弟子…… 除她之外的郭家其他人倒都是些平和圓滑的,從沒有過大錯處。 在百姓眼里評價都是不錯的。自我出走后郭家更是低調,平日里關門謝客不怎么露面。 不管他們再低調,出了這檔子事兒,吃瓜群眾也都是存著看熱鬧的心態。 一邊倒的幸災樂禍,基本沒有人對他們表示同情。 而且我也剛剛才知道了,郭瑩瑩原來是皇后的親侄女…… 看來問題真是嚴重又棘手,比我想的還要麻煩的多。 到底怎么樣才能讓大家自發對郭盈盈改觀,讓郭家既能接受我的道歉,又不顯的唐突呢? 想了一夜我終于有了主意! 我先讓小白和大刀去坊間散播謠言說:“有位世外高人算出這次王世子能死里逃生,活著回來,多虧了郭家大小姐日夜為他誠心祈福。二人雖無夫妻緣分,但郭大小姐是宴王世子的福星……” 不出兩日這個傳言就被炒得沸沸揚揚,郭大小姐賢名遠播,被人甩了還為人家祈福,大家對她由歧視轉為敬佩。 我一看是時候了,就扛著事先備好的厚禮,堂而皇之,大張旗鼓的上郭府“道謝”去了。 人們可以拒絕別人的“道歉”,但一般沒人能夠拒絕“道謝”。 果不其然,我成功的敲開了郭家大門,沒有被人家趕出來。 接待我的是郭家老爺子當朝宰相郭鎮康,和郭家長子,郭盈盈的大哥郭辰。 他們對我的到來表現的不卑不亢,禮貌而疏遠。 本來對他們家族和親人造成這樣的傷害,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抹平的。 沒打我出去已經是教養很好,很給王府面子了。 可我此行的目的可不止道歉這么簡單,主要還想見見郭盈盈,解開她的心結。 俗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讓她走出這次事件帶來的傷害,與我這個當事人見一面聊一聊至關重要! 但這個事兒就很有難度了。且不說在這古代未婚男女本來就不能單獨見面聊天,我這逃婚未婚夫的身份更是尷尬。 郭盈盈因為我受的刺激肯定不小,出于對她的保護,她的家人也不可能讓我見她。 道理都懂,可還是不死心的把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 郭老爺子一聽便變了臉色,郭辰更是終于忍不住怒目相向。 郭老爺子輕拍了一下郭辰緊握的拳頭,示意他稍安勿躁,起身笑道:“世子心意我們領了。小女與世子即無緣份,也就不勞費心了。” 看他起身有送客之意,我也不好再賴著不走,只好起身告辭。 憋了一肚子寬慰的話,也只有另找機會再說。 拱拱手向郭相深深鞠了一躬:“郭小姐受到的傷害我無法彌補,出于種種原因我不能與她結親,但這并非她的錯,希望她能明白。如果將來有機會,我愿意向她當面道歉。” 起身剛要離開之時,隔間屏障后面卻傳出一陣女人的哭聲。 那哭聲里流露出的壓抑的、痛苦的情緒,聽的我心里發顫,郭相臉上閃過尷尬神色。 我對老爺子說:“讓我見見她吧,你們不放心便守在這里。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希望她能好起來。” 郭相重重嘆了口氣,拉著糾結中的郭辰離開。 我起身走進內室,見到了傳聞中的郭盈盈。 她垂著頭坐在榻上,雙手握著帕子捂在臉上,低聲哭泣。 脊背微微向前弓著,單薄瘦弱的肩膀輕輕顫抖,哪里還有一點刁蠻跋扈大小姐的影子? 小丫鬟見我進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悄悄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我和郭盈盈兩個人。我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她哭泣,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因為我此刻是男人,還是一個要和她劃清界限的男人。 所以,我不能抱她、不能拍她的背、不能摸她的頭,不能有任何安撫她的動作。 可語言又是多么蒼白,我無能為力的站著,感受她的情緒,心里難過至極。 終于,我的安靜讓她感到不安,她漸漸停止哭泣,淚眼朦朧的抬起頭來,看到我又迅速垂下去,只是這次她不再哭泣,也沒有說話…… “對不起。”我出言打破沉默。聲音竟有些艱澀沙啞。 她聞言吃了一驚,倏的抬起頭,慌亂地擺手道:“不是的,不是的。這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這么說。” 說著眼圈又紅了,慌忙垂下頭,不敢再看我。 我剛要出言安慰,她也突然開了口:“謝謝你,爹爹說了坊間那些傳言 ,你想幫我。可是……我不配,你這樣讓我更愧疚。我不想騙你。” 她皺起眉頭,牙齒咬的嘴唇泛白,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向我說出她難以啟齒的秘密:“皇上的賜婚……那是……那是……我向姑姑求來的,我沒想到,沒想到,你不同意,差點兒害死你……”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微不可聞,頭垂得更低,手里的帕子被揉成一團。 這倒讓我出乎意料,我本來以為她也是盲婚啞嫁的受害者,包辦婚姻的犧牲品,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她見我不說話,更加慌亂起來:“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會不喜歡我。對不起……” “以前的事我記不得了,我們認識?”她一個姑娘家跑去求賜婚,一定是很喜歡原來的郁君澤的。 她的眼神黯淡下來,輕聲地說:“我見過你,你大概是不認識我的。” 我暗暗松了口氣,又問她:“只是見過,又如何知道我是良人?” 見小姑娘臉陡然變得通紅,低著頭不再說話。我也意識到這話說的有點讓人下不來臺。 清清嗓子又問道:“你不恨我嗎?拂了你的好意,害你承受這些……” 她抬頭看看我,想了想坦然道:“開始大概是生氣的,被人嘲笑時也生出恨意,可是后來……聽說你死了……” 說到這里她似是回憶起當初那可怕的傳言,眼圈紅了紅,嘴巴扁了扁:“我很后悔。而且過了這許久,我也想明白了。不怪你,都是我一廂情愿,是我差點害了你。” 唉……一個原本嬌生慣養,刁蠻任性的大小姐,能有這樣的領悟和成長,真的很不容易,說明她本質是善良的。 我也真誠地對她說:“你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何錯之有?只不過,過去的我,辜負了你的好意。現在的我心有所屬,不是良人。 但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不夠好。你明白嗎? 將來你一定會遇到一個值得你付出,真心待你的人。” “可是……可是……你很好,我可能不會喜歡別人了。”她低著頭小聲咕噥道。 我笑了:“傻姑娘,你這話說的,你根本不了解我,只是數面之緣,這樣的喜歡只是浮于表面。 將來你還會遇見一個你深愛的人,會與他心意相通。 人生路很長。可能你會一直記得我,但你也一定會遇到那個人。” 她不知是否聽懂了,一雙大眼睛亮亮的,充滿希望。 我起身告辭,出門看到等在門外的郭相父子。 從他們對我態度的轉變,我猜他倆剛剛是偷聽到了。 將我送出大門,拱手道別,郭老爺子認真的對我表達了感謝。還不禁感嘆造化弄人,沒想到短短數月不僅盈盈變了,我的改變更是叫他刮目相看。 我知道說出來就放下了,兩家恩怨也終于算是翻篇兒了。 對他笑笑說:“我們總要慢慢長大,經歷這些挫折未必是壞事。謝謝您能不計前嫌。” 回到府里的時候,下人來報,說有客拜訪,在前廳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