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除夕。

    保和殿溫暖如春歌舞升平，梅園的紅梅開得甚好，被宮人們折了插瓶擺放在桌案上，絲竹樂聲悅耳，姜鈅把玩著手中精巧玲瓏的銀杯，不時與岷山王的舊交敬酒。

    上首帝后并肩而坐，宴席之間君臣和樂言笑晏晏。

    她低著頭，被這聲音一鬧，腦子里有什么東西要沖破束縛。

    上一世莫塔沒有死在冰崖下，她大仇未報，一心只想著回肅寧關殺了莫塔，對初來乍到那一年沒有記憶。

    努力回想什么都記不起來，可心里有著莫名的沉重感。

    “明月。”一聲呼喚將她的思緒拉回來，姜鈅抬起頭，面前站著姬沐辰。

    這是回京這么久以來她們第二次面對面。

    姬沐辰對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姜鈅回敬，而后看著他朝下一處走去，仿佛真的只是例行公事。

    她一屁股坐下，覺得胸口悶的慌，看了看四周，并沒有人注意到自己。

    “銀狐，陪我出去走走。”姜鈅道。

    主仆兩人不著痕跡的離開，被外面的冷風一吹，姜鈅清醒稍許。

    上一世的除夕夜是發生了什么麼？

    她撫著胸口，回頭看了一眼華貴巍峨的宮殿。

    穿過曲折的回廊，兩旁梅香幽幽，密集的梅林中白雪皚皚，走廊上掛著的燈籠將梅樹枝丫影子透射到地上，一支兩支還好，這一片梅林爭相落下的黑影仿佛是張牙舞爪的牢籠。

    姜鈅半點未覺的踏入其中。

    她今日作了女兒打扮，一身青衣，裝扮素雅不出格，三千青絲在寒風中飄散，氣質絕塵，與滿園紅梅格格不入又隱隱相融。

    遠遠傳來細微的動靜，姜鈅放慢腳步。

    林中一梅樹上黑影晃著腿，酒壇子隨意丟在地上，又從腰間抽出一個酒壺來，仰頭喝了幾口，垂下頭就看見一直盯著自己的小丫頭。

    黑影晃了晃頭，似乎是要將面前的人看清楚。

    姜鈅坦然上前，撿起地上的壇子嗅了嗅，笑道：“除夕之夜，一個人在這兒喝酒也不嫌寂寞麼？”

    影子朝著保和殿內指了指：“那里面熱鬧，你為何還要出來？”

    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語調低沉，聲音醇厚，自有一番灑脫。

    “不勝桮杓所以出來避避。”姜鈅已經明白了這人的身份，先帝八子，也是最小的兒子，慶隆帝登基后唯一活著的弟弟雁王，認識人了，她語氣便多了隨意。

    坐樹上的人似乎覺得好笑，問她：“你一個小丫頭，坐在里面喝喝果釀罷了，還有人灌你酒不成？”

    姜鈅在光影之間偏了偏頭，似乎是在認真思考：“大叔這是看不起人？”

    臉上俏皮可人，姜鈅心里卻是在想：“上輩子也不知道是誰跟在我后面吵著要陪他喝酒。”

    或許是她腹排的太明顯，雁王皺起眉頭拿著酒壺坐正，認認真真的打量起下面這個小丫頭來。

    長相嬌俏，只是眉眼見略有孤冷。

    不好相處，雁王爺立馬下了結論。

    穿著打扮，這披風是上好的銀貂皮，披風里面的，似乎是江南新進貢的素云錦，腦袋上那顆東珠似乎也挺值錢的，他沒記錯的話，是前些日子西域進貢的吧。

    嘖，這是哪家的小姑娘，這么受寵，渾身上下都是皇兄賜的東西。

    想著選秀在即，雁王摸了摸下巴，莫非是內定的嬪妃？

    嘖，也不知重華宮那位艷冠天下的祝貴妃會不會傷心，看這丫頭的相貌比起祝貴妃似乎也不差。

    姜鈅一看雁王的眼神就知道他又在想不著邊際的東西了，她上輩子與雁王這位長輩不打不相識，后來成了忘年交，他曾數次提醒自己姬沐辰不是好人于舒然亦是，可她被豬油蒙了心.......

    “閣下是在猜我是誰么？”

    女子聲音清澈，一下子被說中心事，雁王心中一咯噔，故作不屑：“誰猜你是誰，你是誰關我何事。”

    “哦～”姜鈅拉長聲調：“相見即是緣分，閣下請我喝杯酒如何？”語畢她也不管雁王同不同意，借力跳到了樹上，輕車熟路的從雁王懷里掏出一個酒壺，朝他舉了舉飲了一大口。

    雁王沒料到她會武，更沒料到會跟自己搶酒，愕然之后大喊：“喂，你不是不甚酒力嗎.......”

    “你別真喝我的酒啊。”他伸手就要搶，姜鈅哈哈大笑，踢了梅樹一腳借力沖到高空落到另一顆樹上，落地就跑。

    雁王一臉rou疼的追上去，那可是他好不容易贏來的好酒！

    兩人一晃就跑得沒影兒了，銀狐在遠處聽見動靜忙追上去。

    雁王自幼被放養，江湖人認識一大堆，功夫不必姜鈅的差，兩人邊跑邊打，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

    姜鈅停下來，對著他晃了晃酒壺：“前輩真是小氣，大過年的，這茗香樓的佳釀也只舍得帶這么點兒。”

    雁王指著她大罵：“你......你....偷我酒喝還好意思嫌少，你到底是哪家的臭丫頭？”

    姜鈅抿唇一笑，正要開頭，耳邊忽然有隱約的狗吠聲傳來，姜鈅眉頭一皺，問道：“這宮里也養狗麼？我怎么聽見狗叫。”

    雁王大怒，指著自己的鼻子語無倫次：“你......我不過罵了你句臭丫頭，你竟然罵我是狗？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姜鈅哭笑不得，忙解釋：“前輩不要誤會，我是說真的狗，不信您聽。”

    雁王將信將疑，不過他也不是真生氣，剛剛一路打過來，他對這個小丫頭甚是喜歡，聞言凝神，果然聽見激烈的狗叫。

    “這宮里誰養狗了不成？”

    “過去看看。”姜鈅指了指方向。

    雁王：“看就看。”

    其實他們剛剛已經跑進了后宮范圍內，要是被發現了，擅闖宮闈可是死罪。

    姜鈅心里的沉重越來越強烈。

    “這狗是做何用的？”

    “這個嘛，送給我姐的，她一個人在宮里我不放心。”

    腦子里猛然呈現出她在肅寧關戰事完結后與祝星的對話來，姜鈅一驚。

    莫非，是祝貴妃那里出了事！

    上一世祝貴妃死了，這也是祝星與姬沐辰撕破臉皮的導火索，幾乎瘋了的祝星甚至敢在京城刺殺姬沐辰，不過最后沒被人發現，兩人交手十分激烈，數次姬沐辰就要死在祝星手中，可數次祝星也差點活不成。

    莫非，祝貴妃就死在今晚！

    姜鈅心神劇顫，腳步遲緩一瞬，不救，她就多了一個盟友，重活一世，她太明白姬沐辰的恐怖了。

    可想起少年那張不經意陰沉的臉，姜鈅捫心自問，她真的能見死不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