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京偶遇
“無事。”祝太傅的手褶皺極多,已然是一副老態,聞言放下簾子,并沒有說出外面冷到里面來的話。 他知道,就算說了這個兒子也不會進來。 臨近元旦,街上的人密集,看到轎子退到兩邊,京城權貴們來來往往,指不定就擋了誰的路。 喝了一天的酒,祝星沒吃什么東西,看著外面熱氣騰騰的攤子胃里面有些難受。 想著回了祝府也不能安心用飯心里涌上煩躁,手里的韁繩緊了緊,身下的馬動了動腦袋,發出鼾聲。 算了,大不了待會兒再翻墻去姐夫府上,想想好幾日沒見蕁兒那丫頭了,去了怕是又一陣埋怨。 蕁兒是祝星胞姐祝雨與慕容復的女兒。 祝星心里打定注意,臉色緩和了不少,要說這世上唯一能觸及他內心柔軟的人,除了母親和姐夫,就是那些兄弟和蕁兒。 寒冬之際,京城夜頭飄雪,落在繁華街道上,燈火通明處仿佛金粉飄落,自有一番華貴。 祝太傅在路過的京城最上等的一家酒館前叫了停,轎子落地,原本騎著馬上前走了幾步的祝星調轉馬頭過來:“原來父親今日出門不只是來找我。” 他說這話連刺都沒有沒帶,就是意識開的口,沒什么諷刺祝太傅的意思,可就是這種滿不在乎才讓人生氣,祝太傅下轎的腳一跌,他這是生了個什么兒子? “進來。”沒了解釋的心思,祝太傅率先進去。 祝星下馬把繩子丟給了跟著來的奴才,大步流星跟上去了。 二樓雅座,看著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祝九少爺也沒為自己剛剛的不氣愧疚,這些年他早就習慣了這位名不副實的父親冷熱交替。 一碗熱粥下肚,他輕輕吐了口氣,舒服多了。 “父親有什么事要在這兒說?”他懶懶夾著菜,胃舒服了就沒什么食欲。 祝太傅也不在這個兒子面前講究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直接切入主題 “元旦宮中定會設宴,屆時你同前我一去。”不是詢問或者請求的口氣。 祝星垂著頭,祝太傅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當他不愿意。祝星的確不愿意:“我可以和姐夫一起去。” 祝太傅氣的倒仰,二丫頭說過這小子聰慧,祝太傅真想指著他的腦袋問回去,哪里聰慧。 耐著性子問祝星:“你可有算過多久沒有歸家了?” 祝星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回家,不過他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回京的,就是到京城那一夜回了趟祝府就一直在外面混著了。 “一個月而已。”他淡淡道。 “一個月,你還知道一個月,那你更應該知道這么一個月你翅膀硬了拒不歸家的消息已經私底下傳起來了。”祝太傅恨鐵不成鋼。 哪怕世人知道祝家對祝星這個卑賤的庶子不好,可父為子綱,君為臣綱,皇帝錯了,臣子不尊崇,百姓只會說是臣子不忠,同樣的父親錯了,兒子不孝,千夫所指依舊是兒子。 更何況,祝家對庶子不好這種消息除了祝府內,在整個大周朝還真沒幾個人知道,知道那幾個也是要命的! 祝星冷臉。 祝太傅循循善導:“若是元旦入宮你再不與我一路,流言愈演愈烈,就算你是祝家子,還有慕容復與祝雪做后盾,你想要更近一步也難。” 祝星從來沒想過要依靠這些東西,可他更明白,若不是驃騎大將軍妻弟這個身份他不會再一開始得到黑鐵騎的接納,若不是祝家子這個身份,他也請不到那些黑鐵騎勢力之外的將士喝酒,若不是貴妃同胞弟弟這個身份,他更得不到慶隆帝的喜愛,就更不要說三年之內從一個任人踐踏的庶子變成正四品將軍了。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那個家,他實在是不想回去。 祝太傅吃準了他這一點。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家,可也看得出來你更喜歡權力,可為什么我們世家子往往看不起那些寒窗苦讀十載一朝入士的學子,因為他們爬得艱難,就算勉強爬上去了,一舉一動也要受到我們這些世家的牽制,所以祝星,你恨也好,不想回去也好,都不能沒有這個家。” 對不理不睬十多載的庶子,祝太傅不是忽然涌上父子之情,想要補償所以寒夜出行勸告,只是祝星好了,作為母家的祝家也好,他也必須要讓祝星明白這個息息相關的道理。 祝星不說話了,祝家人面前,他從來是一副冷淡到極點的樣子,心里煩悶,他丟了筷子大步出去,祝太傅起身在門口看到了等著他上前的兒子時,就知道他將話聽進去了。 父子倆一路再無交流。 距離祝家還有兩條街的時候,祝星看到了一個人,裹在青色的皮氅里,一副女子的素雅打扮,青玉素釵挽著頭發,寒風中發絲輕揚,兩人目光對視,直到她朝他點了點頭,他才后知后覺將人認出來。 姜鈅沒想到自己著月余以來第一次出門就遇見祝星,他穿著常服,看上去穿的并不十分厚,高頭大馬立在不遠處,少年身姿單薄。 上前打了聲招呼:“祝將軍”。 她再沒叫過他子善。 “郡主。” 姜鈅正要問候兩句,但見他身后的轎子也停住,伸出一只年老的手,繼而一個長者探出頭,姜鈅認識這個人,雖然年紀大了,可眉眼與祝星五分像,少了狠冽,多了儒雅。 “太傅大人。” 祝太傅下轎拱手:“明月郡主。” “聽聞郡主近來身子不好,夜風寒冷,小心著涼。” “多謝太傅關心,我會注意的。” “我家中也有兩個女兒與郡主一般大,過幾日內子舉辦宴會,還請郡主賞臉。”祝太傅態度不卑不亢,將她當做普通晚輩邀請道。 世家大族的女子們無非就是那幾個消遣,冬日賞梅夏日觀荷,再不然就是詩會茶會,姜鈅雖然不同與一般女眷,年紀也著實是很小,這種宴會的帖子,回京以來也收了不少。 聞言她歉疚婉拒:“家中新喪,我實在沒什么心情,恐怕要辜負太傅大人好意了。” 祝太傅也不再勉強,兩人寒暄幾句便各自告辭。 姜鈅看著遠去的祝星,風雪飄蕩,少年眉眼更加冷漠疏淡,這次見面,他與之前似乎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