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辦學辦報,出人出錢
相較于樓下的人聲鼎沸,此時此刻的興隆茶社三樓,恰是鴉雀無聲。 剛剛四皇子只是站在皇帝邊上,根據皇帝的吩咐給四下眾人敬酒,至于吃菜,那都是小宦官悄悄上來單獨送給他的,所以很多菜他都只是匆匆吃個三兩口,覺得美味,可如果再問他什么滋味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只顧悄悄拿拿手指頭戳父皇,希望父皇千萬幫著張壽一點。 可此時此刻,他也愣在了當場。張壽讓朱瑩告訴他,今天會提到為此地正名,順帶在此建學的事,可他完沒想到整件事會這么大! 見人人都沒吭聲,四皇子頓時有些急,可正當他張了張嘴想要打破這難言的沉寂時,卻發現劉志沅突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隨即竟是對他笑了笑。他正覺得腦子一片糊里糊涂的時候,卻只見這位父皇剛剛命他親自去攙扶的劉老先生緩緩站起身來。 “皇上,天下私學極多,就連聚族而居的鄉間,也往往有鄉學,而朝廷又大力倡導社學,甚至為此向鄉間大族勸捐,于是各府往往有社學數十,一省之地更是能有數百,而順天府所轄社學六十二座,但都在京城之外,內城外城,只有各一座。” “但真正算起來,天下各鄉大概是十個百姓當中,有三人識字,仍有七人目不識丁。而放眼京城,各種私塾族學固然遍地都是,識字的和不識字的卻仍是五五開?!?/br> “而京城百姓不是識字比例真的如此之高,而是因為京城匯聚天下英才,官員人數天下之最,加上他們的子侄、學生、各種仆從,若是把這龐大的人群剔除出去,京城不識字的百姓比例,和天下其余各地不過仿佛,而若是按照人數算,仍有數十萬?!?/br> “這對于天子腳下的京城來說,實在是有些不相稱。而且,社學教的很多東西,雖說名為教化,教習認字、詩禮,總脫不了死記硬背。然則,若是對于要下科場考功名的學生來說,這是相宜的,但對于一輩子都不可能下科場的尋常孩子來說,此等課業卻實在是枯燥。” “他們能夠理解圣賢書嗎?他們能夠把圣賢書教給自己的子孫嗎?毫無疑問,不能。而他們的識字,有助于將來成年之后下地耕作,進工坊做工嗎?毫無疑問,也不能。” 說到這里,劉志沅這才長揖行禮道:“陸祭酒剛剛說要在外城立公學,臣雖則年事已高,但卻愿意竭盡力擔當此責。只希望讓天下那些不能讀書出仕的尋常孩子,有一條適合他們的出路。畢竟,天下人越來越多,比如京城附近,地少人多更是尤為明顯?!?/br> “京城居人當中,務農為生者不到一成,另有九成的人乃是靠其他行業為生。而閑蕩無業者的比例,也在日漸增加,這絕不是長治久安之策!” 皇帝頓時眉頭緊皺。雖說他確實有重新啟用劉志沅的意思,但并不是兵部——之前對北邊那一仗之后,某些人終于被打疼打怕了,所以兵部如今并不是最需要強硬的官員去硬頂的地方,恰恰相反,刑部又或者大理寺很需要一個強人。 可現在,劉志沅竟然旗幟鮮明地對他表示,有意在外城立公學之后出任山長! 他有些糾結地揉了揉眉心,見底下朱瑩正在和張壽眉來眼去,他不禁心中有氣,當即故意板著臉說:“太祖皇帝定下制度,天下義學社學無數,只不過大多數如同昔日國子監,老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學生敷衍了事,只不過拿一個監生名頭就算了,虛應故事?!?/br> “如今這公學雖說辦得尚可,但也是因為砸下去無數錢的關系。若是要在外城再建,陸卿,劉卿,你們哪來的錢?” 此話一出,剛剛從聽完陸綰和劉志沅的話之后就暗自驚怒的岳山長,一下子松了一口氣。他怕的就是皇帝偏心,因此輕而易舉就答應了這樣一個方案,可如今皇帝顯然猶豫,他就有話說了。因此,他立刻連連點頭附和。 “皇上所言極是,單單各地社學,就已經耗費地方官頗大心力,更何況還有民間大族及商賈資助的義學……”他正想要想方設法說出一座公學就已經耗費無數,多立公學實在是沒有必要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皇上,錢這種小事不要緊!”隨著這聲音,張琛敏捷地竄上樓來,隨即滿臉堆笑地說:“臣代家父捐一千貫?!?/br> 如果不是張壽一再提醒他,千萬別太張狂,張琛恨不得一張口就來個一萬貫!反正他說了,是“代家父”出錢,又不是他本人掏。就憑秦國公府的家底,一萬貫現錢就算拿不出來,那直接拿一塊地出來供養公學就夠了。 而他說完這話之后,后頭立刻傳來了一個更大的聲音:“崽賣爺田不心疼,你代你爹認捐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捐三百貫!不是我爹的錢,是我自己的錢!” 噌噌噌跟著張琛竄上樓的朱二團團朝四面做了個揖,隨即就昂首挺胸地說:“這是我攢了好幾年,再加上這次到滄州做了點事,這才攢下來的,是我所有的家底,總比慷老子之慨的張琛來得實在。劉老先生,我大哥素來最推崇你的,你可千萬要收下!” 哪怕明知道張琛和朱二就是張壽推出來的“托”,可兩人加起來就是一千三百貫,劉志沅還是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删o跟著,他就聽到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大哥不在,二哥把他的私房錢都拿出來了,我也捐一千貫,以后不夠我還可以再加!” 朱瑩見皇帝倏忽間看著自己,她卻突然站了起來,隨即猶如彩蝶一般輕盈地飛到了渭南伯張康等人的這一桌,隨即笑意盈盈地說:“諸位叔叔伯伯,你們能不能多少也捐那么一丁點,也算是一個心意?” 她說著就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非常小的幅度,這才眉飛色舞地說:“不捐錢也不要緊,比如張無忌這樣常常會閑著沒事干的家伙,去公學里掛個名給人講講課,那也不失為助學之道,反正相比閑著,這才是真正的正事?!?/br> 一面說,朱大小姐還一面打量其他人,滿臉都是俏皮的笑意:“諸位叔叔伯伯,就當是幫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忙,好不好?不出錢,就出人,只要有一樣就好!” 襄陽伯張瓊見朱瑩巧笑嫣然,一點都不怕自己的模樣,就冷不丁想到了自家畏他如虎的那些子女,心一下子就偏了。 想當初朱瑩小時候粉妝玉琢猶如一個粉團子的時候,就一點都不怕生,而且只要見人一面就會把你記得清清楚楚。他自從在宮里偶爾見過她一次,抱著她的乳母介紹了一回,此后每次見到他,她都會笑吟吟地叫著張二叔撒撒嬌,仿佛絲毫不在乎兩家所謂的仇怨和芥蒂。 久而久之,他和趙國公朱涇那是連面上交情都沒有,就算朱瑩那個文武兼通的長兄朱廷芳,他也沒少下過黑手,但唯有對這小丫頭從來硬不下心腸。想想自己反正從來就不是奢侈的性子,也不缺錢,這會兒他就干脆利落地說:“好,那我出五千……” “張二叔,太多啦!你家人口多開銷大,我只要一千貫,一千貫足矣!多謝多謝,您這份情我會一直記著的!”朱瑩興高采烈地握住襄陽伯張瓊的手搖了搖,見張瓊搖搖頭,啞然失笑,她這才松開手看向了其他人。 結果,渭南伯張康同樣爽快地贊助了一千貫,她自然也連忙上前道謝不迭。余下三人你眼看我眼,見朱瑩眼神閃爍看向了他們,他們就都無奈地笑了。 一千貫不是一個小數目,但對于他們來說……也同樣不是什么大數目,哪里勻不出來這么點錢?因此,當瞧見皇帝只在那興致盎然地作壁上觀,懷慶侯就無可奈何地說:“原來朱大小姐你今天硬拉了我們來,這是不懷好意?。『煤?,大家都一千貫,我也一千貫好了!” “只不過,我這錢拿出來,以后吃飯下館子沒錢,我就上你家去,趙國公別嫌棄我就行!我這不就是愛財嗎?他一見就罵我是爛rou,我根本都不好意思登門了!” 朱瑩自己當初對張壽介紹懷慶侯張景洲的時候,還模仿過父親朱涇的口氣罵過人家是爛rou,此時被張景洲這么一說,她頓時很不好意思地做了個鬼臉,這才笑嘻嘻地說:“那就這么說定了,景叔叔,你盡管來蹭飯,我保證不讓你餓著!你已經夠有錢了,就別這么愛錢嘛!” “那不行,我和老大窮怕了,子女又生得多,將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兒子一份家產,女兒一份嫁妝,這總不能少的吧?”懷慶侯張景洲卻仿佛沒看到皇帝還坐在那,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貪財做辯解,“我當初某些事情是做得貪,但誰要我窮?。∫蝗弧?/br> 他頓了一頓,這才對朱瑩展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要不然,瑩瑩你讓你的如意郎君有什么好事,也帶挈我一個?他能把我家小陸那種只會耍嘴皮子的家伙帶出來,更何況是我?” “好啊,原來景叔叔你還想著放長線釣大魚!” 朱瑩頓時嗔怒地瞪著張景洲,隨即又掃了張壽一眼,見張壽但笑不語,一副任憑你自由發揮的模樣,她就微微翹起下巴道:“要是景叔叔你今后能夠表現好,不再鬧出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那我可以考慮考慮,回頭和阿壽說說……總之,這一千貫你不許賴!” “好好,肯定一分一毫都不會少你的!” 至于定陶伯張謙、臨汾伯張無熙,前頭三位已經起了良好的帶頭作用,他們雖說有些rou痛,但最終還是慨然應允,各自捐了一千貫。當然,和張景洲這滾刀rou似的耍賴沖朱瑩要承諾,這種事他們卻是做不出來。 就這么頃刻之間的功夫,你一言我一語,竟然已經湊出了七千三百貫的數目,陸綰和劉志沅雖說事先預計到了這樣的場面,但這樣的數目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而就在這時候,陸三郎竟是也三步并兩步上了樓來。 他笑瞇瞇地對皇帝躬身行了禮,隨即就笑道:“下頭各位聽說要在外城立公學,都愿意慷慨解囊。滄州蔣大公子帶頭捐八百貫,一時應者云集,剛剛我粗略算了算,至少就已經超過了一萬貫。蘇州華四爺捐了八百貫,山東盧會首捐了八百貫,揚州于會首……” 這一刻,岳山長陡然又明白了一件剛剛忽略的事。唯有在這天子腳下的京城,方才會有這么多豪商大賈因為各式各樣的緣由云集于此。而因為一件明顯已然進了皇帝耳朵的善事慷慨解囊,別人不但不會拒絕,反而會趨之若鶩。 不過是九牛一毛的小事,誰會不舍得?那么多會館扎堆似的建造在外城,本來就是為了隨時能夠能夠和京城達官顯貴權要溝通!今天這樣的機會,大概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機。 而且,陸三郎多會做人,這連珠炮似的一個個名字報出來,這可是讓人名字直達天聽! 皇帝呵呵一笑,拿手指了指陸三郎,隨即又點了點剛剛率先跳出來當托的張琛和朱二,卻又移過手指沖著朱瑩點了點,最后才最終指向了張壽。 “好啊,這走一步看三步,張壽,今天這一堆事情,背后都是你在指使吧?不但說動了兩位老前輩替你沖殺在前,還支使了一堆小的替你跑腿,剛剛四郎都在背后拼命那手指戳朕脊背,希望朕答應這些事。更別說瑩瑩了,她不僅自己掏錢,還在那哄別人掏錢!” “不敢當皇上此言?!?/br> 張壽鎮定自若地站起身來,隨即笑了笑說,“其實,剛剛陸祭酒和劉老先生說的這些,還只是一部分,建學之外,臣還建議陸祭酒和劉老先生,開設報房辦報。為此,公學之前就辦了一個刻字排字班。如今,這些人都已經和陸三郎的工坊定了契約。” “報房將出一份學報,出一份商報。學報網羅京城文壇以及學林的各種訊息快報,以及國子監和公學之內的各種教學進度,包括學生投稿等等。而商報,則是刊載各種商界人士關注的信息,比如市面某些糧食又或者南貨的供需情況,比如御廚選拔大賽的各種進展……” 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說:“這第一期的大明學報和京城商報正好已經印出來了。今天皇上既然正好蒞臨,那么不妨親眼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