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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乘龍佳婿在線閱讀 - 第四百一十二章 磨刀霍霍向膳房

第四百一十二章 磨刀霍霍向膳房

    一大早從通州出發(fā),中午之前抵達京城,隨即又匆匆直入皇宮,爬了一座萬歲山,張壽和朱瑩聊了一段京城和皇宮往昔之后,自然覺得饑腸轆轆。因此當皇帝笑言預備了午飯,就在這萬歲山中那座萬壽亭里吃,張壽便松了一口氣。

    要是大中午前召見卻不管飯,他就只能在出宮的路上靠著阿六隨身必帶的rou干來充饑了。當然,那只能躲上車才能吃,否則要被人看見,那真是什么風度儀表都沒了!

    只不過,萬壽山上吃飯,風景是有了,情調(diào)也是有了,但那些裝在暗格中儲有炭火的食盒中,此時一樣樣拿出來的菜肴點心,模樣極其好看,味道卻是……極其普通,以至于張壽不由得想起了某些裝修豪華,擺盤精美,服務周到……但唯有不好吃的高級餐廳!

    而他控制著自己不要露出嫌棄的表情,奈何一旁自有兩個被他養(yǎng)刁了嘴的人士。葛雍在隨便嘗了幾口之后,那緊皺的眉頭就沒舒展開過,而朱瑩,那更是嘗了一塊點心之后,就直接抱怨道:“宮中御膳房的水準怎么比從前更糟了?太后那清寧宮小廚房明明還不錯的!”

    皇帝瞥了一眼反應直接的朱瑩,滿臉嫌棄的葛雍,淡然若定的張壽,隨即就看向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就只見三皇子和四皇子正低頭老老實實一口一口,別說抱怨了,恰是一聲都不吭。這一刻,他就沖著兩個幼小的兒子問道:“三郎,四郎,你們覺得這些菜好吃嗎?”

    三皇子和四皇子這才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兩人彼此對視一眼,隨即齊聲給出了回答。

    “好吃!”

    “不好吃!”

    話一出口,兩人登時詫異地再次彼此互瞪。四皇子搶先嚷嚷道:“三哥,你怎么睜著眼睛說瞎話,這菜明明難吃死了,上次你還和我抱怨說,光祿寺管著御膳房,可御膳房的飯菜竟然越來越糟!要不是因為清寧宮里用的是小廚房,就連皇祖母都吃不到好吃的!”

    硬著頭皮瞎說好吃,結(jié)果卻被自己的弟弟拆穿,三皇子頓時窘得臉色通紅。

    見皇帝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并無慍怒,反而似乎在鼓勵他說實話,他就鼓足勇氣說:“父皇教導過兒臣要知足常樂,老師之前也說過,民間還有人不能果腹,所以只是不好吃,兒臣就想忍一忍算了。”

    他說著頓了一頓,聲音隨即又心虛似的輕了下來:“而且,父皇您也吃了那么多年,從來都沒說過什么,兒臣以為您不希望別人覺得您是挑食的人……”

    聽到三皇子竟然表示是因為皇帝的態(tài)度方才如此說,張壽終于忍不住笑了。見皇帝搖頭嘆氣不說話,他就開口說道:“三皇子,挑食和挑剔飲食,那是不一樣的。御膳房是光祿寺下轄的,供給皇上和宮里其他人的飲食,每個月?lián)芨犊铐棧少I食材,并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

    “而御膳房的御廚,同樣是號稱頂尖的高手。既然如此,高額的款項,出色的食材,頂尖的高手,最終做出來的菜肴點心卻差強人意,你覺得這正常嗎?”

    四皇子本來就是事兒精,此時想都不想就搶在三皇子前頭叫道:“當然不正常!”

    這時候,張壽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那么,明明這是進呈御前的膳食,明明拿著高額的俸祿去做事,明明號稱專人采買最好的食材,為什么會不好吃呢?”

    面對這個有些復雜的問題,四皇子頓時有些茫然。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足足好一會兒,他才有些不確定地說:“他們肯定是覺得父皇仁慈,不會追責……就和三哥說的那樣,因為他們覺得父皇要做明君,所以才明目張膽地糊弄他!”

    如此回答,三皇子頓時大為意外。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道:“不至于吧?他們怎么會這么大膽……不對,他們怎么可能這么大膽!四弟,你把人想得太壞了……”

    沒等三皇子把話說完,皇帝就慢悠悠地說:“其實,張壽說的,四郎說的,都對了一大半。從前深居內(nèi)宮的那些個天子不知道所謂萬民供養(yǎng)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曾經(jīng)當過藩王的英宗也好,朕那仙去的父皇睿宗也好,都是知道的。”

    “比方說進貢到宮里的貢品,永遠都不會是最好的,大多是上品,甚至中上品,倒是地方上拿去討好上官的禮物會更費心。因為一旦把最頂尖的珍品進貢到了宮里,若日后貢品品質(zhì)有別,那么主司便要擔心會被追責。但這是可以容忍的,朕不會為了貢品不夠頂尖就發(fā)怒。”

    “但是,虛報開銷,大肆牟利,阿貓阿狗都能當上御廚,而且還堂而皇之一做就是那么多年,拿那種品質(zhì)的東西來糊弄人,朕忍了這么多年,卻不想再忍了!”

    “皇宮一年十二個月的飲食開銷,那是一個很大的數(shù)字。若是宣揚出去,天下的官民百姓都會在背地里罵朕奢侈,畢竟那些以奢侈著稱的豪商大賈,那也只能瞠乎其后。可是,三郎四郎你們吃了好些年,應該知道朕也好,你們也好,實際上都吃了些什么東西!”

    “民間幾文錢一個,頂了天十幾文的雞蛋,到了皇宮,要幾十文,上百文……哦,這還多虧太祖皇帝,因為他曾經(jīng)舉過皇帝被jian人蒙蔽,幾文錢的雞蛋卻要花三十貫一個的故事,所以下頭不敢如此明目張膽,而因為朕沒事喜歡出宮,那些人就更不得不收斂一些。”

    “要是真的深居內(nèi)宮,垂拱而治天下,那真是粗茶淡飯,也能被人歪曲成龍肝鳳髓!”

    說到這里,皇帝突然一頓,這才若無其事地說:“所以,今天請老師你和張壽吃這些御膳房的糟糕手藝,朕是故意的。光祿寺管著御膳房,這么多年尸位素餐,是該好好整治一下了。否則,朕和宮里人再這么吃下去,恐怕要把內(nèi)庫都吃窮了。”

    皇帝特意強調(diào)了內(nèi)庫兩個字。見張壽面色一怔,他就語重心長地說:“要知道,朕吃得這些價高質(zhì)次的東西,一分一厘都是內(nèi)庫掏出去的錢。”

    國庫和內(nèi)庫的錢,據(jù)張壽所知,早在漢唐對此就有一定的區(qū)分,但所謂的分,其實界限壓根就非常模糊。而到了宋朝,大臣還光明正大地借口國庫不夠問內(nèi)庫借錢,皇帝還只能答應。當然,這種借嚴格來說并不成立,因為內(nèi)庫的錢,大多也是每年賦稅中額外撥付的。

    因為就皇族那點產(chǎn)業(yè),其實不可能維持那龐大的一家子開銷。即便宋朝前期那些皇帝號稱再節(jié)儉,其實也一樣,皇帝的節(jié)儉和民間那種吝嗇鬼的節(jié)儉怎能相提并論?吃得再節(jié)約有什么用,從服侍到起居擺設,什么東西不要花錢?

    而張壽聽朱瑩說,睿宗皇帝以及被追尊為仁宗皇帝,也就是皇帝的祖父,父子兩代人都是很擅長種田經(jīng)營的藩王,所以產(chǎn)業(yè)龐大,如今皇帝的私產(chǎn)中包括兩支海商船隊,廣州和寧波最好位置的上百間商鋪,還有連片的田莊,于是從睿宗登基起,內(nèi)庫就和國庫分家了。

    當然,這種事情,和皇家算是親戚的趙國公朱家知道,頂尖的那批大臣知道,有心的官員豪商知道,尋常百姓們……那當然不知道。

    而睿宗皇帝將內(nèi)庫和國庫分家的最大一個緣由,卻是因為國庫固然每年號稱撥付巨款給內(nèi)庫供皇帝那偌大一家人開銷,但實則內(nèi)庫卻是戶部管的,真正的開銷賬簿也是戶部說了算。

    自從睿宗之后,內(nèi)庫不歸戶部管,錢袋子捏在皇帝手中,而代掌錢袋的,自然便是司禮監(jiān)。如今聽皇帝這口氣,御膳房的一應開銷,反而是內(nèi)庫撥付給光祿寺。

    然而,朱瑩私底下對他透露了這些,張壽卻絕對不會愣頭青到皇帝面前說出來。因此,這會兒他就先看了看朱瑩,隨即滿臉疑惑地問道:“內(nèi)庫的錢和國庫的錢,難道不是一回事?”

    如果不是張壽先看了自己一眼,朱瑩險些直接就露餡了。等皇帝也側(cè)過頭來看她,她就故意無辜地眨巴眼睛道:“當然不一樣啊!內(nèi)庫是內(nèi)庫,國庫是國庫。除了那些番邦進貢的貢品,皇上會挑一部分孝敬太后或自用以及賞人,其他的每年拍賣一次,錢就地入國庫。”

    拍賣貢品這檔子事,朱瑩之前并沒有提過,因此張壽這一次吃驚的表情那是如假包換。

    而皇帝看到張壽那詫異的表情,只以為張壽真的是一無所知,當下就把內(nèi)庫和國庫的分別詳詳細細地講了一講。

    這種事,葛雍當然是知道的,而三皇子和四皇子卻絕不知情。于是,兩個年紀太小的小家伙聽得眼睛瞪得老大,卻仍然越聽越糊涂。畢竟,就算再人小鬼大有天賦,那也絕對不代表能夠弄清楚這種微妙的分別。

    張壽則一面根據(jù)皇帝的話重溫朱瑩給自己講過的這些舊事,一面在心中沉吟,心里只覺得皇帝借著吃飯和他說起要把刀砍向御膳房和光祿寺,這好像有點不正常。

    他又不是葛雍這樣的帝師,也不是六部的循吏,都察院或者六科廊的科道言官,這種事和他說有什么用?

    他才不相信皇帝一向把朱瑩當成半個女兒,于是此刻就把他當成女婿,在那閑話家常,一個帝王哪來這么多閑工夫?就算是真正的駙馬,皇帝也沒空這么接待。

    想著想著,他突然心中一動,當即抬頭看向皇帝,若有所思地問道:“我記得之前才聽陸三郎說過,九章堂那些學生最近除卻在王總憲以及戶部實習之外,還有在光祿寺實習的?”

    朱瑩并不笨,只是一向不怎么樂意動腦子,可張壽都說出這話了,她立刻恍然大悟,當即一拍桌子站起身道:“原來皇上您早有預謀,這是派他們?nèi)ゲ橘~來著?皇上您太狡猾了!”

    楚寬一直靜靜侍立在旁邊,雖說沒想到皇帝竟然會對張壽若無其事挑明整件事,順便對三皇子和四皇子撕開那一層輕飄飄的面紗,但他確實早就知道,皇帝打算借著九章堂那些大多沒有背景,且對數(shù)字敏感性極強的學生去查光祿寺的底子。

    所以,對于朱瑩那明顯不合禮儀規(guī)矩的舉動,他只當作沒看見,不但是他,四周圍那幾個侍衛(wèi)的反應都是一副我沒看見,我沒聽見的表情。

    而皇帝聽到朱瑩說自己狡猾,卻不禁哈哈大笑,隨即得意地一口氣喝干了杯中酒,這才慢條斯理地說:“瑩瑩你才知道朕狡猾嗎?要不是早有定計,朕怎么會在去年一力主張重開九章堂?當然,能碰到張壽這樣的人才,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既然皇帝都已經(jīng)承認了,張壽便笑著舉杯道:“臣是不是該說,謝謝皇上的信任?”

    抬手示意張壽飲了,皇帝就笑瞇瞇地說:“朕是相信老師和瑩瑩兩個人的眼光。而等到看了你講的課,帶著那群學生做出來的事,朕就更加信你不疑了。不過就算如此,朕也沒想到,你在滄州竟然沒和你未來大舅哥相爭不下,反而彼此互補。”

    他說著就有些遺憾地自斟了一杯,聳了聳肩道:“朕還以為你們會打一架的。就連朱二郎也很出乎朕的意料,朕還以為瑩瑩他大哥看到他這個弟弟,一定會氣不過揍他一頓。”

    “可以說,但凡和你走得近的人,這番改變都實在太大了。”

    沒等朱瑩嬌嗔,皇帝就再次一飲而盡,旋即目光炯炯看著張壽,饒有興致地說:“所以,朕想交給你一個任務,不但這一次,日后內(nèi)庫的賬目,也都交給你這九章堂來審,如何?”

    這是把九章堂當成會計師事務所還是怎么著?張壽簡直哭笑不得。他很想說這其實大材小用,也不合專業(yè),然而,想到歐洲的數(shù)學發(fā)展其實也是因為貴族需要會計和審計,而現(xiàn)如今九章堂的學生們大多出自微寒,這一條通天之路大概沒人會拒絕,他就覺得自己不好回絕。

    于是粗粗考慮了一下,他就應道:“承蒙皇上信賴,我會在學生當中遴選精通賬目的人才。但是,如果日后持續(xù)需要這樣的人,臣認為,有必要在九章堂中另開會計和審計兩門課。”

    說到這里,張壽忍不住在心里哀嘆了一聲。要知道,他對會計和審計是接觸過,可那也只限于懂得皮毛,某些選修課其實都是混的,要說都是和體育老師學的也不為過,這兩門課真的只能靠他給葛雍提供原理和思路了,讓他編教材他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