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和你一起變老
張壽出了廚房時,小花生卻已經(jīng)不在了。據(jù)阿六所言,這小子每道菜都會留下那么一丁點,然后一股腦兒裝盤給冼云河送了過去。想到廚房里另一眼灶臺上正熬著的粥,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道“灶臺上還有皮蛋瘦rou粥,你們自己盛,我歇一歇!” 朱瑩吃得心滿意足,正揉著肚子苦惱為什么胃口還不夠大,聽到張壽說累了,她立刻站起身來迎了上去。她知道張壽這一路從京城趕過來有多累,而且他又不像自己那樣從小打熬筋骨,一到又馬不停蹄處理各種事情,今天本來應(yīng)該能休息,卻又下廚忙了這么半天。 因此,她自然而然攙扶了張壽的胳膊,小聲說道“要不,你在這行宮找個地方睡一覺?” 張壽頓時嘿然“這是行宮,我們在這借用廚房,杜衡還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我要是在這睡一覺,他不趁機發(fā)難才怪……我就隨便找一張椅子瞇一會兒,等小花生回來吧。你們自己去盛粥,不用管我。” 見張壽對朱瑩笑了笑,隨即搬著椅子到了一旁樹下,竟然就這么蜷縮在那打起盹來,老咸魚眼神閃爍,卻是把朱二拖了過來,嘖嘖贊嘆道“你這未來妹夫還真是平易近人。” “是啊,誰能看得出,他其實是從京郊小村子里出來的?”朱二故意透露了一點,見老咸魚頓時愕然,他就斜睨了人一眼,皮笑rou不笑地說,“怎么,你對我妹夫很好奇?嘿嘿,他在京城可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了,只可惜你們滄州小地方,都沒聽說過他。” 老咸魚雖說最初覺得朱二有點蠢,可后來見人巧舌如簧游說大皇子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些紈绔子弟哪怕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絕不是好相與的。 因而,聽朱二這明顯的欲擒故縱口氣,他就呵呵笑道“我一個老頭子,本來就不識天下英雄,孤陋寡聞那也是正常的。不過……”他瞅了一眼正拿了披風(fēng)過去給張壽蓋在身上的朱瑩,卻是意味深長地說,“不過你家這位大小姐,倒是用情很深啊!” “哼!”朱二突然覺得屁股隱隱作痛,哼了一聲后就佯裝不耐煩地說,“廢話,雖說是我爹早就定下來的婚事,但那是瑩瑩自己去看時一見鐘情的!她這眼光就連皇上都覺著好……葛太師這樣的帝師,親口收人當(dāng)關(guān)門弟子,一堆比我還橫的紈绔子弟,老老實實叫人老師!” 老咸魚眼神閃爍,見朱二正盯著那邊廂閉目養(yǎng)神的張壽,他覺得心底終于又拼上了一塊拼圖——一個成長在鄉(xiāng)間的少年,卻即將迎娶趙國公之女,而且在京城風(fēng)光無限,這是一般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吧?他昨天初見張壽時只覺得人品俊秀,可現(xiàn)在就不這么想了。 世上美男子多著呢!滄州齊家黃家……哪家沒幾個長得俊秀的兒郎,還花費無數(shù)資源供出過進士,可也沒聽說人在朝中混得如何風(fēng)生水起,更沒聽說誰能結(jié)下一門能讓滄州無數(shù)百姓津津樂道的婚姻。從這一點來說,張壽的來歷和經(jīng)歷,都很值得懷疑。 更何況,張壽對他說,聽說過紅薯之類東西的理由,他始終覺得有些不安心…… 朱瑩躡手躡腳給張壽蓋上了自己之前嫌熱脫下來的披風(fēng),回過頭見朱二和老咸魚正在說話,她就攆了他們?nèi)N房。不多時,她就看到老咸魚偷偷摸摸出來,手上還盛著一碗粥,對她笑了笑就溜之大吉。情知人是去了冼云河那兒,她就沖著后一步跟出來的朱二努了努嘴。 等到朱二心領(lǐng)神會地跟了上去,她正在那出神,就只聽阿六問道“二公子應(yīng)付那老頭子會不會太勉強了?” “你擔(dān)心二哥?” 朱瑩側(cè)過頭來看了如同貓兒一般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的阿六一眼,她就狡黠地笑了“二哥這人,有時候會犯蠢,有時候卻很精明,尤其是他認(rèn)為別人很厲害時,那就一定會打足十二分精神。比如說在我們朱家……” 她掰動手指,笑吟吟地說“最厲害的當(dāng)然是祖母,其次是我,再其次是爹娘,接下來是大哥,他只能排末尾。所以在我們面前,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會小心翼翼,就算耍點小脾氣,那也絕對把握分寸。亂點鴛鴦譜那次不算,那次他以為爹和大哥都出了事,所以才亂來。” “所以,一旦他知道老咸魚很厲害,一定會絞盡腦汁和人周旋,用盡一切辦法耍詐。” 阿六歪頭想了想,最終微微頷首道“大小姐說行就行。” “我說行就行,你就那么信我啊!”朱瑩頓時笑了,盯著阿六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眨巴眼睛道,“阿六,阿壽也告訴我了,說你濃眉大眼,穩(wěn)重可靠,敢打敢拼,可只要一看到我就變了叛徒……你就那么信得過我嗎?不怕我哄騙了你家少爺?” “不會。”阿六很堅定地吐出了兩個字,隨即又加重語氣說,“少爺很相信你。” “是阿壽相信我,不是你相信我?”朱瑩覺得,這樣逗逗阿六很好玩,可當(dāng)人認(rèn)認(rèn)真真看向自己的時候,她忍不住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過分,可下一刻聽到阿六說出來的話,她就不知不覺被逗樂了。 “你和少爺很般配,一開始就是。”阿六仿佛在斟酌用什么話來形容最合適,到最后便很苦惱地說,“天作之合?天生一對?天造地設(shè)?良緣天定?” “咳……咳咳咳……” 就算張壽之前打定了主意裝睡,當(dāng)聽到阿六和朱瑩這越來越扯,越來越尬的談話之后,他也實在是撐不住了。他睜開眼睛瞪了阿六一眼,見少年絲毫沒有任何說錯話的自覺,反而滿臉無辜,他就笑罵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虧你能找出這么多四個字的詞來!” “我學(xué)了很多成語。” 張壽實在是不想繼續(xù)這冷笑話似的對話了,伸出一只腳作勢欲踢,見阿六果然溜之大吉,他見朱瑩站在那邊,面上分明流露出了嬌艷的紅色,他就再次咳嗽了兩聲說“那小子說的話雖然不好聽,但有一點是真的……大概你第一次到融水村時,他就覺得你很好。” “哼,別說是他,那時候吳姨都覺得我很好,就你清高,躲我遠遠的!”嘴上嬌嗔,但朱瑩還是丟了張壽一個算你識相的表情,“好在你后來還算很有眼光。” “是是是,從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張壽啞然失笑,這才看著頭頂那蔭蔭如蓋的大樹,輕輕舒了一口氣道,“我這個人沒什么大志向,沒想出將入相,名垂青史,就想著做一點點力所能及的事。這一次滄州的景況……可以說,我有所預(yù)料,卻沒預(yù)料到會這么嚴(yán)重。” “都是大皇子造孽,關(guān)你什么事!”朱瑩眉頭倒豎,隨即干脆從后頭伸手按住了張壽的肩膀,“再說,張琛不是已經(jīng)來了嗎?你讓他帶上蔣家那小子去拜訪各家,回頭等復(fù)工不就好了?就和你對冼云河說的那樣,總不能因為擔(dān)心會出事,于是就讓一切都停滯不前!” “話雖如此,可在那些只希望男耕女織,淳樸誠厚,士農(nóng)工商都甘于其位,任何人都不得僭越雷池一步,最好天下一百年一千年都永遠保持原樣的人看來,我自然就成了罪魁禍?zhǔn)住!睆垑酆呛且恍Γ@才若無其事地說,“畢竟,我放出了一個可怕的怪物。” 而這個怪物,本該幾百年后才摧枯拉朽毀掉了中國小農(nóng)體系……但小農(nóng)體系那種強大的慣性,哪怕在一場改天換地之后,仍然又茍延殘喘地持續(xù)了很多年,甚至還一度因為另一場更多源自自發(fā)的變革,顯得很有生命力…… 朱瑩并不太懂張壽說的話,但還是義無反顧地說“管那些嘰嘰喳喳的蠢鳥干什么?那些從來就容不得新人新想法新事物的老頭子,早就該退場了!” 雖然早知道朱瑩是什么性子,可聽到這霸氣十足的話,張壽還是不禁莞爾。他輕輕點了點頭,隨即淡淡地說“如果這次能把滄州這局面收拾下來,等回京之后,我打算再做一點事情。雖說我胸?zé)o大志,但也不能眼看有些東西就這么被糟踐了!” “好!阿壽你放手去做,到時候你要我做什么,盡管說就是了!” 聽到這理所當(dāng)然的口氣,笑看面前那張神采奕奕的臉,張壽突然站起身來,直接把朱瑩拉入了懷中。直到松開懷抱時,看著她那喜悅卻又紅撲撲的臉,他才忍不住用額頭碰了碰她那光潔的額頭,這才退后了一步。 “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能在這么偌大的天下偏偏與你有婚約,我真不知道是哪來的運氣。” “你現(xiàn)在才知道啊!”朱瑩眉飛色舞,捋了捋耳畔一縷亂發(fā),笑吟吟地說,“不過我覺得我運氣更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數(shù)人頂多是門當(dāng)戶對,日后相敬如賓,所以我從沒想到爹給我定下的未婚夫會不同!阿壽,你可千萬別變成上了年紀(jì)就變俗的老頭!” “是是,我日后一定以葛老師為目標(biāo)好好鞭策自己,滿意了吧?”張壽自然知道,年紀(jì)一大把卻依舊風(fēng)度翩翩,幽默風(fēng)趣的葛雍,一直都很受朱瑩推崇,于是干脆拿了葛老師來舉例子。果然,他就只見朱瑩立刻連連點頭,當(dāng)下就少不得打趣了她幾句。 “你可別只顧著要求我,你自己也是一樣。你聽說過一句話嗎……長大后,我就成了你……”見朱瑩滿臉不解,張壽就似笑非笑地說,“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小時候見娘姨jiejie精明世故,長袖善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心中萬般不屑,可當(dāng)及笄嫁人之后,卻恍然發(fā)現(xiàn),千般算計,萬般心思,也不過是為了好好生存,于是也就變成了她曾經(jīng)最討厭的她們。” 朱瑩微微一愣,隨即就笑了起來“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祖母那樣算計精明,四平八穩(wěn)的老封君,可我知道,我就算變成那樣的老封君,明里待人也許會收斂客氣一些,但對著自己人的時候,我還是會嬉笑怒罵由性子,我就不信,你都肯讓我,兒孫不肯讓我!” “……”張壽頓時啞口無言。朱瑩這個理由真是很好很強大,他完找不到可以反駁之處!而且,兒孫什么的這么輕易就說出口……他們還沒成婚呢,這果然很大小姐! 當(dāng)朱二和老咸魚小花生一同回來時,張壽和朱瑩早就說完了話。老咸魚支使了小花生去和張壽朱瑩說話,自己則是徑直進了廚房,仔仔細細把剩下的食材調(diào)料都收了起來,甚至還去搜尋了一下垃圾是否留下什么明顯的殘渣,這才提著籃子從廚房里出來。 鬼鬼祟祟在門口偷窺的朱二見這一幕,忍不住越發(fā)覺得老頭兒可疑。這要是沒什么別的心思,干嘛要一副不愿意留下任何痕跡的樣子? 小花生被朱瑩拿話絆住,壓根沒注意到朱二在廚房門口偷看的舉動。 張壽則是在看見朱二那很不專業(yè)的監(jiān)視舉動之后,忍不住好笑地瞟了一眼阿六,想讓少年回頭好培訓(xùn)一下學(xué)生,可卻只見阿六正老神在在地在那擦拭著那把出自楚寬所贈的短劍,神情極度認(rèn)真,等擦過劍之后,人又在仔仔細細地保養(yǎng)那張短弓。 出來的時候為了避免扎眼,張壽坐了馬車,如今回去時捎帶上一個老咸魚,馬車就顯得有些擠了,好在和小花生朱二擠在一塊的老咸魚老老實實,目光自始至終只注意自己那個裝食材的大籃子。當(dāng)一行人回到縣衙前街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申時了。 拐進這條街時,張壽漸漸聽到外頭喧嘩陣陣。朱瑩性急,早已好奇地挑起窗簾往外看去。就只見縣衙前頭聚集了不少百姓,不少人正在大聲嚷嚷,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嘈雜得讓人難以分辨話語。總算隨著靠近之后,那話語聲終于漸漸清楚了。 “多虧了明威將軍英明,否則咱們滄州人受害多年卻沒處說!” “那些為富不仁的狗大戶盤剝了咱們那么多年,如今又激起變亂,朝廷要為我們做主啊!” “做了那么多令人發(fā)指的惡事,就該抄家!他們從我們身上盤剝了多少,就應(yīng)該讓他們都吐出來!” 聽到這幾乎是一個調(diào)子的嚷嚷,以及眾多附和聲,張壽只覺得嗅到了一種極其危險的苗頭。就在這時候,車簾突然被人一把掀起,竟是一個人敏捷地竄了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