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別苗頭
對于葛雍和那些中老年官員來說,十二雨的戲算得上是此番過年期間一次不錯的娛樂活動。而對于張琛等人之外,第一次看這種曲藝形式的九章堂和半山堂監生來說,能在這正旦佳節看一場聽雨小筑的十二雨演繹的戲,再和一群朝廷高官共處一堂,那也是值得吹噓的事。 在離開葛府時,窮苦監生和富貴監生們竟是差不多的心情。 可涼風一吹,大多數人就立刻清醒了。美人好戲欣賞了,美酒佳肴吃了,這口腹和耳目之欲都得到了滿足,可有道是欲壑難填,接下來自然就輪到了另一件大事。因此,當看到張壽招手把張武張陸和齊良都叫了過去的時候,一大群人竟是呼啦啦都湊上了前。 見此情景,落在后頭的朱瑩就拉著吳氏說道:“吳姨,看樣子阿壽今天晚上肯定要被這些人纏得脫不了身,我先送你回去吧?至于阿壽這兒,我二哥留著照應就夠了!” 吳氏和朱瑩已經熟稔得猶如一家人,看看那情景,她就沒有推脫,只是不好意思地說:“那好,我和瑩瑩你同車回去。至于阿壽……” 張壽看這么多人圍上來,就知道今天他不可能走得了,因此看到朱瑩和吳氏在一塊,他就高聲叫道:“瑩瑩,請你順道送送我娘。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了。” 朱瑩沒問你住哪兒之類的蠢話,這么多公子哥,哪怕不見得人人在家里都混得好,但就算到外頭包下一家客棧,那也不怕沒說話的地方,總不至于要在這大晚上吹冷風商討大事。于是,她笑著揮了揮手,沖朱二使了個眼色,讓他留下來,隨即就挽著吳氏上了馬車。 看到這一幕,難掩殷羨的大有人在。如果不是朱瑩美艷動人,出身高貴,這兩年也不會有這么多人追逐其后,但正如漂亮的花經常會帶刺一樣,朱瑩也因為那極其火爆的性格,讓人只能遠觀,根本生不出褻瀆之心。 有那心思的人都已經挺尸了。比方說提親被拒卻還不死心搞事的和王之子鄭懷恩。 而且,就連和趙國公府朱家門當戶對的陸尚書家和秦國公家,朱瑩也不曾高看一眼,對于那兩位都是賢妻良母型的當家主母甚至還多有不屑。可現如今,朱瑩卻對小門小戶都算不上的張壽之母吳氏這樣殷勤,怎能不讓眾人掉了一地眼珠子? 目送朱瑩離開,眾人須臾就收起了心頭那點唏噓,把目光集中在了張壽身上。 美人固然很好,可相形之下,一個駙馬兩個儀賓,外加一個被皇帝譽為回頭浪子變天才的九章堂陸齋長,一個如今方才被曝出昔日揭臨海大營蓋子,皇帝親批仗義的半山堂張齋長,那才是他們的榜樣。再說,不在乎前程的今天都沒來,來的都是不甘心將來做咸魚的! 而張壽環視眾人之后,就被迎面的寒風吹得腦袋冰涼,少不得緊急思量該找什么地方說話。而這時候,張琛就主動提議道:“小先生,不如去我家吧。我爹反正是不管事的,我娘也從來不管我干什么。那兒地方又大,隨隨便便就能容納下這幾十個人。” 他這話音剛落,陸三郎就沒好氣地說:“張琛,你不就是想說,你家里就你一個兒子,所以你能當家作主嗎?顯擺你是獨子?哼,我家里老爹是不好說話,我那兩個哥哥也不是省油燈,但我娘已經給我把將來的婚房預備好了,那里才更適合大伙兒說話,沒外人!” 張琛頓時對陸三郎怒目相視。你怎么就喜歡和我抬杠! 陸三郎卻壓根沒把張琛那怒氣沖沖的目光放在心上。這不是廢話嗎?你是半山堂齋長,我是九章堂齋長,我要是在你面前弱了氣勢,日后這個齋長豈不是要被你壓一頭?再說了,九章堂這些監生們在出身上原本就遠不如半山堂那些貴介子弟,都得靠我出面爭! 齊良見張武和張陸對視一眼,仿佛是因為在家里的地位問題,都沒插話,他想起這次是兩堂齋長繼續坐鎮京城,出去做事的是他和鄧小呆,再加上張武張陸,這人員配置著實微妙。這么一沉吟,他這個常做和事佬的,竟是忘了開口去勸阻陸三郎和張琛在葛府門口這相爭。 而朱二倒也躍躍欲試,很想說自己家其實容納得下這幾十個人,自家祖母和繼母肯定也不會有什么二話,可話到嘴邊,他最終還是決定聰明地留待最后,先看看張壽怎么解決這個爭端。手心手背都是rou……咳,不是,他得看看張壽在張琛和陸三郎中間到底是偏袒誰! 果然,張壽旋即就一錘定音地解決了爭端:“都別吵了。我有一個好地方。” 此話一出,張琛和陸三郎頓時齊齊側頭看著張壽,隨即異口同聲說:“不會是國子監吧?” 張壽被兩人的默契逗得一時莞爾,當下若無其事地說:“國子監閉監期間,別說你們這些監生,就連我這個國子博士也進不去,所以你們就不用瞎猜了。只不過,那地方應該沒人伺候,也沒飲食供應,大家過去的時候順路把茶水點心什么的都捎帶上。” 什么地方居然會容得下他們這么多人,但卻沒人沒飲食? 不但陸三郎和張琛心里犯嘀咕,就連其他人也個個納罕,朱二卻隱隱有了一個猜測。等到一大群人上馬的上馬,坐車的坐車——至于沒馬也沒車的九章堂窮監生們,卻也有他們的富同學們好心搭載他們上路。 于是,呼啦啦一行人足足占去了整條街。等到了地方之后,窮監生們在這沒有月亮只有星光的晚上,只能憑借燈籠的照亮隱約看見那整齊的圍墻,由此斷定這應該是一座豪宅。然而,貴介子弟們的眼光就毒辣得多,哪怕是大晚上,不少人還是分辨出了這是哪條大街。 一路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陸三郎,更是脫口而出道:“這不是從前的廬王別院嗎?” 窮監生們的反應依舊顯得茫然,可張琛作為秦國公獨子,卻是一下子醒悟了過來:“廬王別院?就是永辰十年去世的那個廬王?皇上的弟弟?” 原本就在心里犯嘀咕的貴介子弟此時都明白了,而九章堂的監生們縱使有不少是如閻方這樣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可皇帝的弟弟這種清晰無誤的表述,他們還不至于理解不了。而齊良則是忍不住開口叫道:“小先生,這地方是……” “我花了五十貫買的。”張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很兒戲,可他確實是在那天跟著阿六看了房子之后,出了五十貫去內府辦理了一應手續,拿到了人生第一張地契和第一張房契。此時,面對周圍那些猶如探照燈似的發亮目光,他卻不想解釋更深層次的緣由。 “因為剛到手,所以里頭家具陳設用具都不缺,但下人一個都沒有,飲食也沒有,大家就自給自足,豐衣足食吧。我想,大家應該大多帶著小暖爐。” 盡管有人在心里感慨,要是這大冷天廬王別院中真的什么準備也沒有,那豈不是屋子也是冷的,灶里也是冷的,這么大的地方,區區小暖爐有什么用? 然而,當阿六開鎖推門,眾人跟著張壽后頭魚貫而入,又是驚嘆又是羨慕地進了那座無題之堂的時候,卻是推門就感覺到一股融融暖意撲面而來。 這下子,別說其他人大吃一驚,就連張壽也大為意外,本能地轉頭去找尋阿六的蹤跡。然而,阿六在看到他的目光時,卻非常無辜地吐出幾個字:“不是我干的。” 張壽這才釋然。想來阿六也不是神仙,應該不至于想到他會在這大過年的時候光顧此地,自然也就談不上來提早燒好地龍。想到之前帶著朱瑩來看房子時,發現整座宅院都保養得很好,他就有了數。也許,是內府的人考慮到他可能來住,于是提早把地龍都燒了起來? 可是,那得用多少炭?他今天是一時起意來了,如果不來呢? 是了,那么多學生會去葛府給他和葛雍一塊拜年,這是可以推測出來的,只要皇帝派人去傳達任命,那么他肯定要留人商量,到這來的可能性很大。 張壽想到這里,索性招手吩咐眾人都坐下來,而阿六則是悄無聲息地出了門,不多時又進了屋來,報說別院大門前的兩側廊房里頭也都生好了暖爐,足可供仆人們烤火等候,灶上留著火,茶壺里也都有水,里里外外的茶水供應問題不用擔心,他就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這時候,陸三郎方才笑瞇瞇地親自站起身來,招呼齊良一塊搬動這廳堂里的方幾,又把剛剛在路上買的那些鹵味糕點湯水在內的各式東西都擺了出來。張琛動作慢了一拍,但也立時拉了張武和張陸張羅。至于其他人,除卻一個朱二動作敏捷地上來幫忙,都根本插不上手。 雖說足有四五十號人,但屋子里椅子卻還有得多,但圓幾和方幾卻只能三五個人共用一張,但勉勉強強總算是夠用了。只不過,眾人最初還不太好意思當著張壽的面吃吃喝喝,可架不住張壽親自帶了頭,這下子,眾人方才啜飲著湯水,胡亂取點東西填肚子。 葛府那頓晚飯,因為看戲的緣故,說實話,那真是沒人吃飽…… “好了,先議跟著小齊和小鄧跟隨王大尹去宣府的人選。”張壽因為和朱瑩中途溜出去談情說愛,這頓晚飯其實也沒吃好,更悲傷的是,當著一大群滿臉恭聆訓示狀學生的面,他還不能毫無儀態地大吃大喝。所以,他剛剛只能先墊了一碗路上買的甜豆腐腦下肚。 他說完就看著齊良說:“小齊,你之前和陸三郎都商量好了嗎?人選怎么定?” 齊良本想征求張壽的意見,可沒想到張壽直接就問他和陸三郎商量的結果,他微一遲疑,最終開口說道:“王大尹出任宣大總督,最初那段日子應該會是最困難的,而我和小呆在具體事務上,經驗并不足,所以我和陸齋長商量,覺得第一批需得在九章堂遴選最有經驗的。” 見張壽沒有說話,齊良也不確定自己說得到底對還是不對,卻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道:“所以,有當過帳房管事等經驗的監生優先,有過庫房經驗的監生優先,而其中又以實際經驗長的人優先。但是,精兵強將也不能都集中在第一批,以老帶新方才有歷練的價值。” 張壽這才滿意地微微頷首。見自己左下首陸三郎滿臉得意,卻還故意拿眼睛去斜睨張琛。,而右下首張琛則是根本沒注意陸三郎的目光,鐵青著一張臉正在和張武和張陸緊急磋商著什么,他就知道,張姓三人組固然商量過,但只怕根本沒有往那些細致的方向去考慮。 因此,他自然不吝表示自己對齊良和陸三郎這一番商議的贊賞;“你和陸三郎想得很周到。你們兩個在九章堂這么久,大家的情況應該都摸得很清楚,我記得陸三郎你還特意花了幾個月做了一本九章堂監生的手冊吧?別賣關子了,第一批你和小齊到底選定了幾個人?” 見眾人的目光焦點都匯聚到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張琛那目光中分明還帶著幾分難以置信,陸三郎頓時洋洋得意。 他欣然站起身來,先咳嗽了一聲,這才拿起一本巴掌大小的手冊,一邊翻一邊一本正經地說:“身為齋長,了解同學的情況,那是理所當然的。”想你張琛也沒我這么細致! “九章堂中二十多個人,其中有帳房經驗的,總共有十九個,其中最富經驗的人是閻方,而且他性子耿直,我覺得肯定和王大尹合得來,所以第一批他一定得去!” 閻方頓時愣住了。當初張壽贈書之恩,他一直都記在心里,所以之后九章堂招生,他想都不想就前來報考,即便出過報考試卷被人抄了的事,可張壽卻取了他,他為此更是銘感五內,之后第一個試驗出密碼的人便也是他。 要說學習進度和月考成績,他確實都名列前茅,可看看自己的年紀比其他人大那么一截,再加上寒微出身,之前和其他人一塊得到皇帝嘉獎之后,他并未抱有多大的妄想,更不像有些比他更精明的同學那樣,沒事就去齋長陸三郎面前混個臉熟。 可即便如此,陸三郎竟然第一個就點了他的名! 他正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就只見張壽對他點了點頭:“這第一個人選不錯,就這么定了。下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