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公道和家教
直到這一日下朝,皇帝都沒有再提趙侍郎半個字,更不要說已經(jīng)當(dāng)朝摜了官帽的吏部陳主事。然而,從奉天殿魚貫而出的官員們卻都知道,趙侍郎這個兵部侍郎也許只能說是失了圣眷,岌岌可危,陳主事這個“區(qū)區(qū)”正六品的吏部主事,那才叫是真正完了! 誰讓他竟然受不得激,事后臉皮也不夠厚,還直接摜了烏紗帽! 品味著今天這一波三折的朝會,只有寥寥數(shù)人發(fā)覺,大皇子和二皇子這一對本來該是中心人物的兄弟倆,到最后竟然被忽略了,皇帝甚至都仿佛忘記了似的,壓根沒提如何處置二皇子的問題。而大多數(shù)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張壽和陸三郎師生倆身上。 誰都沒想到,一個昔日紈绔小胖子的婚事竟然得到了皇帝這般關(guān)注。誰都沒想到,張壽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那個塵封了幾十年的匣子,而后皇帝竟然還把匣子里的太祖遺物賜了下去,這簡直讓人嫉妒得發(fā)狂! 而此時此刻,張壽無視了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正笑容可掬地和劉侍郎以及陸綰說話。至于陸三郎……矮了一輩的小胖子亦步亦趨跟在后頭,豎起耳朵偷聽的同時,也同時提防著其他人偷聽他們的說話。 最終,陸綰還是決定,為防夜長夢多,現(xiàn)在就回家先去把定禮下了。劉侍郎自然千肯萬肯,當(dāng)下便說先回工部衙門告?zhèn)€假,隨即匆匆就走。 準(zhǔn)親家這一走,陸綰那笑容頓時斂去了一多半,離開長安左門,等候在那兒的卻并非他們來時的坐騎,而是一輛掛著陸府牌子的馬車。上車時,陸綰眼看陸三郎樂呵呵地跟在張壽后頭登車,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地斥道“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你當(dāng)奉天殿是國子監(jiān)么?” 陸三郎習(xí)慣性地逆反心理上頭,昂起頭理直氣壯地說“我有說錯嗎?那個趙侍郎對算經(jīng)狗屁不通,還想對九章堂的事情指手畫腳,他以為自己是誰?他兒子就是個犯蠢還要找借口的蠢貨,他這個爹也是一樣。他不過是對爹你有我這么個好兒子羨慕嫉妒恨而已!” 張壽見陸綰那張臉上表情簡直是五顏六色,精彩極了,他不禁笑開了“陸筑,你瞎說什么大實話!你爹今天在人前已經(jīng)那么維護你了,怎么,你一定要你爹夸得你天花亂墜,和趙侍郎從前那樣淺薄地四處炫兒子,那你才高興?” 陸三郎剛想說那有什么不好,就看到老爹面色不善地瞪著自己,想到定親在即,他立刻乖乖閉嘴,老老實實垂手低頭坐在那兒。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陸綰一聲冷哼。 “哼,要不是你運氣好,正好跟著張博士把那個匣子給打開了,你以為今天朝會上那一關(guān)會這么好過?以后給我擦亮眼睛,記住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真要是惹上了……”陸綰頓了一頓,這才從牙縫里迸出了一句殺氣騰騰的話,“那就斬盡殺絕!” 陸三郎詫異抬頭,而張壽卻笑吟吟地問道“那之前陸尚書對趙國公怎么不趕盡殺絕?” 以后教導(dǎo)兒子的時候,絕對不能當(dāng)著張壽的面,這個看似風(fēng)儀出眾如君子的家伙實在是太會鉆空子了,動不動就一劍封喉! 陸綰好容易才克制住心頭羞惱。這一次,他卻不像上一回在葛府時強行避開話題,此后又把別人推出來頂缸,只是沒好氣地說“官場本來就是敵友難辨,非敵非友似敵似友的情況多如牛毛。我當(dāng)初也不過是做個樣子……” 他背后內(nèi)閣那位孔大學(xué)士都已經(jīng)不得不偃旗息鼓了,他還追著趙國公朱涇窮追猛打,找死嗎?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給小兒子挑中了和朱涇素來關(guān)系不錯的工部劉侍郎之女。 張壽得到了一個差不多的答案,當(dāng)下自然也就不再多問,就連想要繼續(xù)對陸綰窮追猛打的陸三郎,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接下來這一程路上,他和陸綰認(rèn)真交換了對于今日去接下來劉家下定的一系列流程和意見。 至于當(dāng)事者陸三郎本人……呵呵,這年頭,要結(jié)婚的晚輩那是沒人權(quán)的!要不是有朱瑩這樣古道熱腸的人,陸三郎就等著盲婚啞嫁吧! 不但沒份去劉家,陸三郎在半道上就被陸綰和張壽聯(lián)手趕下了車。張壽吩咐人騎馬去國子監(jiān),把今日奉天殿中的某些經(jīng)過對廣大監(jiān)生宣傳一下,順便把皇帝的賞賜也提早通知一聲。而陸綰則是心情復(fù)雜地說道“既然口口聲聲自己是齋長,記得好好做!” “老師放心。”陸三郎當(dāng)著外人的面,老師兩個字還是叫得很溜的。等看到張壽瞪過來,他才立時嬉皮笑臉地說,“爹你也放心,誰都知道,你兒子我如今是浪子回頭金不換!” 見陸三郎溜得飛快,作勢欲打的陸綰這才收回了巴掌,但心情還是有那么一點憋屈。接下來,他帶著張壽回家,先是派人給妻子報了個喜,隨即則是命管家把預(yù)備好的定禮拿出來,毫無疑問,那是一只活蹦亂跳的大白鵝。 至于為什么不是活的大雁,很簡單,太祖皇帝說,雁乃貴禽,活捕易傷,多年舊俗以至于數(shù)量銳減,所以強行規(guī)定無論宗室貴戚,文武百官,一律用白鵝代替大雁作為定禮,于是這又成了一樁移風(fēng)易俗的典型。 雖則按照一般的慣例,下定,也就是納采這種事,用不著陸綰這個當(dāng)父親的親自露面,然而,別說今天這樁婚事都鬧到奉天殿里去了,就為了表示自己那點誠意,兵部陸尚書也自然要親自出馬,還拖上了張壽一起。就連昨日還臥床的甄氏,也差點要親自去會一會親家母。 好在陸綰聽劉侍郎提過他那個有些心大的妻子,死活把甄氏給按在了家里養(yǎng)病。等到他和張壽到了劉府,把一系列流程走完,最終被劉侍郎請到書房喝茶時,更是很慶幸甄氏沒來。 “內(nèi)子突然就病了,所以小女侍疾,回頭定會抽空出來拜見二位。” 劉侍郎也是太祖皇帝各種祖訓(xùn)的鼎力支持者之一,并不覺得讓女兒出來拜見準(zhǔn)公公和未婚夫的老師有什么不對。此時,他親自給陸綰和張壽斟茶之后,便字斟句酌地問道“今日皇上不曾提及二皇子,敢問陸尚書,張博士,你們覺得,這事情屆時會如何收場?” 皇帝那任性我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幾次,哪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張壽心中腹誹,但想了想,他還是避重就輕地說“多半是申飭,然后禁足?”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和大皇子一樣,都沒封王,這要革爵位也沒法革啊!他倒很希望皇帝能夠動一下板子之類的東西,可天知道皇宮里有沒有家法! 而陸綰則輕描淡寫地說“二皇子在序齒上就天然落后,再加上這種暴躁沖動的性格,這次皇上肯定會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他又不曾經(jīng)管什么職司,劉兄不必?fù)?dān)心得罪了他。” 劉侍郎頓時眉頭倒豎“他辱我兩家名聲,我哪怕得罪了他!我是怕皇上對他處罰不重,日后他故態(tài)復(fù)萌!哼,我就是拼了這個官不做,也要為小女討回公道!” 見劉侍郎居然誓要追究到底,陸綰愣了一愣,隨即就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突然斜睨張壽道“這就要看張博士愿不愿意請朱大小姐出面了。” “皇上圣明,瑩瑩一個晚輩哪能影響得了?”張壽絕口不提昨天晚上朱瑩就已經(jīng)入了宮,一口推托得干干凈凈,“再說,奉天殿里,我們已經(jīng)把話說得那么重,而皇上若是想要息事寧人,斷然不會直接揭開蓋子。由此可見,皇上明鏡高懸,絕對會給陸劉兩家一個公道的。” 劉侍郎不禁連連點頭,陸綰則是眼神一閃,打了個哈哈。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輕輕敲門,緊跟著就是一聲通報“老爺,門外朱大小姐來了,她本要去見四姑娘,可聽說陸尚書和張博士一塊來府里下定,她就說要見見張博士。” 見陸綰和劉侍郎兩雙眼睛瞬間全都盯著自己,張壽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這才笑著說道“說曹cao,曹cao到,我這就去見見瑩瑩。” 劉侍郎見張壽就這么大大方方地起身出去,仿佛根本就不避忌是未婚夫妻,想到昨晚也從女兒那邊聽說過偶遇背后真相,他不由得面色古怪,等張壽一出門,他就看著陸綰問道“陸兄,你家三郎可告訴你昨夜那樁街頭偶遇的經(jīng)過了么?” 陸綰一聽就知道,人家劉氏幼女只怕也把真情和盤托出了。他只能干咳一聲道“陸筑那小子把來龍去脈都對我說了。小兒女不懂事,朱大小姐倒是好心,劉兄你多包涵。” 劉侍郎一聽陸三郎居然也坦白交待了,僅有的那點芥蒂立時無影無蹤,當(dāng)下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他們不知道咱們已經(jīng)在談婚論嫁,居然還在私底下商量相看,又不是私定終身,不過大街上彼此看一眼,哪里是什么罪過,說起來那也是緣份!” 親家翁在奉天殿也一口咬定是他們長輩策劃的相看,如今又這么說,陸綰心頭大石終于完全落地。他笑呵呵地舉起茶盞,意味深長地說“既如此,我以茶代酒,多謝劉兄!” “哪里哪里,我還要多謝陸兄才是!三郎能挺身而出仗義執(zhí)言,這般好兒子,陸兄家教真心不錯!” 被人迎頭這么一夸,陸綰剛喝下的那口茶差點沒嗆出來,心里著實有些發(fā)苦。 陸筑是他家教好養(yǎng)出來的么?那個大胖兒子……他真不知道張壽是怎么教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