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不良勸學記
“快,上,咬死它!對,就這樣,咬,給我狠狠咬!” 聲嘶力竭的叫嚷聲中,兩個衣衫鮮亮的富貴公子時而揮動拳頭,時而圍著欄桿轉(zhuǎn)圈,看那全身心投入的專注模樣,仿佛恨不得變身惡犬進入那斗狗場中。等到場中終于分出勝負,戰(zhàn)勝者趾高氣昂歡呼雀躍,失敗者卻罵罵咧咧滿臉不甘,四周圍觀者亦是起哄不已。 當眾人一一回座,準備下一場的時候,剛剛贏了的那人便接過仆役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后就得意地說“去半山堂讀書?開什么玩笑,老子寧可不要這個監(jiān)生,也絕不娶受這個罪!真當老子是陸三胖和張琛那兩個蠢貨嗎?好端端的開心日子不過,卻去受人管?” “你說誰是蠢貨?” 高談闊論的某人就猶如喉嚨被掐住的雞似的,瞬間沒了聲音。而其他人卻也不敢當成事不關(guān)己,紛紛扭頭望去,就只見那面色冷冰冰一馬當先走過來的家伙,不是張琛還有誰?至于他身邊的張武和張陸,則是習慣性地被忽略成了兩個跟班。 有知情識趣的已經(jīng)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哎喲,小公爺可是稀客,今天是來看斗狗的?” 張琛平日雖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可也伸手不打笑臉人,可剛剛聽了人背后大放厥詞罵自己蠢貨,他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 他隨手推開那個搭訕的家伙,上前之后突然一腳踹飛了最初那個罵自己的家伙坐的椅子,把上頭的人也摔了個四腳朝天,隨即才拍拍手說“一群浪費糧食的廢物,還覺得很開心?” 如果張壽在這兒,絕對會被張琛這話給逗樂——因為這話簡直和當初他刺激翠筠間那幫紈绔子弟時的話如出一轍。而此時此刻,張琛這話也果然激起了眾怒,立時便有暴脾氣的家伙反唇相譏“總比你跟在情敵背后搖尾巴好……哎喲!” 張琛這才火氣乍起,就只見那個罵他的家伙突然手舞足蹈地從人群中飛起,隨即屁股朝天地摔趴在了地上,哎喲哎喲慘叫不絕。雖說知道今天會有阿六跟他們出來,但親眼見證了那小子神出鬼沒的架勢,他還是暗自凜然,但隨即便生出了一絲快意。 “老子做什么,還輪不到你鐘十五說三道四!天涯何處無芳草,世間美人又不是只有一個朱瑩!”他又不是犯賤,朱瑩都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他還跟在她后頭不放! 嗯,一定是這樣,絕不是他怕了張壽…… 張琛上前又狠狠踹了那個被摔出來的家伙一腳,這才環(huán)視了一眼其他人。見這一次終于人人噤若寒蟬,他方才冷冷說道,“半山堂從明日開始開課,我不管從前齋長是誰,反正現(xiàn)在換我擔當齋長,誰要是不來,我就直接上你們家里對你們長輩說!” “小先生有皇上欽賜的戒尺,回頭處罰的時候,由我和張武張陸三個輪流執(zhí)掌!”說到這話,張琛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獰笑,“所以,別犯在我手里,否則別怪我打爛你們手心!” 從前京城紈绔圈子里的頭面人物張琛,如今竟然要當國子監(jiān)半山堂的齋長了? 人還居然學會了向家長告狀的大招?這還給不給人活路了! 那位張博士竟然會把御賜戒尺這種大殺器交給張琛這三個人執(zhí)掌? 這一刻,斗狗場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珠子掉落在地,只覺得這個世界已經(jīng)變得不現(xiàn)實了。 眾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是那些往日和張琛不對付的人,更是琢磨著是否要回家對著疼愛他們的長輩哭一哭鬧一鬧,哪怕不當這個監(jiān)生,也不去半山堂受罪。 豈料就在這時候,剛剛形若跟班的張武似笑非笑地說“皇上在交托皇子給小先生之前,據(jù)說特意提過,不求兩位皇子文武兼通,但至少不能跟著某些人沾染一身壞習氣。所以自覺受不了讀書辛苦的,那確實是可以不去半山堂。只要不當這個監(jiān)生,隨便你們怎么胡混?!?/br> “不過,”這一次接話茬的卻是張陸,滑胥到極點的他嘿然一笑,陰惻惻地說,“但凡退學的人,將在午門之前張榜公布名單,永不恩蔭,打入別冊?!?/br> 這實在是太狠了!就算他們家里長輩再愿意寬縱他們,那也是絕對不能容忍他們的名字掛在那恥辱柱上供人瞻仰的! 誰也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把刀揮向了紈绔,一時間眾人你眼看我眼,全都絕了心思。而張琛的下一句話,又打碎了他們那剛剛生出的小算盤。 “對了,張博士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偏偏后臺死硬。那些亂七八糟的鬼主意,最好少打!你們先想想是否扛得住朱瑩,再想想是否扛得住葛先生,” 撂下這番話之后,張琛這才頭也不回轉(zhuǎn)身就走,一面走還一面對旁邊的張武和張陸說“快一點,今天要趕幾個場子,別讓陸三胖那家伙搶了先!這家伙明明要去九章堂,還要來摻和咱們半山堂這檔子事,真黑心!” 趕幾個場子這種說法,張武和張陸聽著不過對視一笑。 而剛剛那些才剛被張琛恐嚇過的紈绔子弟們,則是震驚失語了。 聽這話,這姓張的三個人是一路,陸三郎是另外一路,兩撥人分頭趕場子似的奔波,這是真的準備把滿京城掛著個監(jiān)生名頭不務(wù)正業(yè)的貴介子弟們一網(wǎng)打盡? 剛剛因為出言不遜,被先后打翻在地的兩個人痛苦呻吟,而一旁沉默的人群中,終于還是站出了一個勇敢的人“張琛,陸三郎是被皇上親口稱贊是天才,可你又不是他!你難道真學得進去那些讓人聽了昏昏欲睡的東西?” 張琛腳下步子突然一停,緊跟著,他便沒好氣地說“蠢貨,今后半山堂的事情,甭管國子監(jiān)大司成還是少司成,乃至于那些國子博士,誰都不能指手畫腳。好容易能翻身自己做主,學什么只要自己提要求,誰還樂意學什么子曰詩云,誰還樂意學那些看不懂的天書?” 當張琛三人消失在視線中時,紈绔子弟們面面相覷,隨即便漸漸有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果真的能自己選要學什么,那國子監(jiān)還是可以試著去廝混一陣子嘛! 如果陸三郎知道張琛又是打又是罵的簡單粗暴,他一定會得意地將自己的做法稱之為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此時此刻,他正在致公樓上雅座包廂請人喝茶,這一日順天府衙并沒有對外公開審理的案子,所以這個曾經(jīng)熙熙攘攘的市口異常雅靜。 而他笑容可掬地給幾個應(yīng)邀而來的貴介子弟分茶之后,這才放下茶壺,慢條斯理地說“大家想想,皇上都震怒了,以后再紈绔下去,還有好下場嗎?沒有。不但沒有,就連你們家里人看你們都要覺得嫌惡膩味,既然如此,何不換一種活法?” 雖說仇人多,而且長得不咋的,但有智慧的陸三郎在紈绔圈子里,其實是個挺有人緣的人。此時此刻,在他這和煦的笑容下,被請來的人當中,便只有人小小嘀咕了一聲。 “可我們又沒有陸三哥你的天賦。” 陸三郎如今是一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天賦,他就笑得眼睛都更小了,此時也是一樣。他笑意盈盈地沖人舉起茶盞,算是對這變相夸贊表示感謝,隨即便語重心長地說“所以,只有我去九章堂,你們要感興趣就去把街頭那些題目抄回家試著解一解,不感興趣就去半山堂。” “小先生說,太祖取名半山堂,并非嘲諷我們,而是說所有讀書人都只不過是在書山的半山腰,那些背后嘲笑半山堂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半桶水!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優(yōu)點,所以回頭半山堂中,課程會分成選修和必修,就和科舉必修四書,五經(jīng)只選其一一樣!” 見眾人個個聽得眼睛一亮,陸三郎又給眾人分了一輪茶,隨即眉飛色舞地說“而且,除了我這個可憐不受老爹待見的,你們都不用在國子監(jiān)號舍里頭住。每七天為一周,每周連續(xù)上五天課,其他兩天休息。至于課,每天加一塊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br> “每天上午兩堂課,每堂半個時辰,下午兩堂課,每堂半個時辰,課間還有兩刻鐘休息。” 國子監(jiān)平??墒敲垦判葶逡淮?,每次才一天!至于每天上課……每天四個時辰!尤其是半山堂,很多時候都是嚴厲的老師監(jiān)督你搖頭晃腦讀書,讀一遍又一遍,腦袋都讀大了! 聽到這樣的好消息,原本已做好準備要硬著頭皮愁眉苦臉去國子監(jiān)的眾人頓時大為振奮。 而陸三郎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們喜形于色。 “而且,小先生說了,咱們可不能學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每天都要上活動課。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總得都學起來!現(xiàn)在是不用學御車了,但馭馬得好好學!” “騎馬射箭學不會,沒事。蹴鞠投壺會不會?蹴鞠投壺不會,還可以打板球、打乒乓、打排球……別看我,反正我是不知道他說的都是什么??傊痪湓挘粫屇銈兲焯熳x死書!” 說得口若懸河,陸三郎心中卻不由得想,反正騎馬射箭這各項活動,他是敬謝不敏的,他哪來的這力氣!回頭他和小先生好好說說,半山堂要遷就這些紈绔子弟,九章堂可不能搞這些,一天就那點時間,他節(jié)省下來多看幾本算經(jīng),多做兩道題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