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她半睜開眼,身旁空落落的,盛懷揚并不在。 臥室的門半掩著,橘黃色的光從門縫里漏進來。 她懶懶的翻了個身,被抽干的力氣一點點回到身體里。每次結束時她會很困乏,但從未像這次一般,累到極致,甚至有虛脫昏厥之感。 她還是低估了盛懷揚在這事上的不羈和放-蕩,相比下,她那些撩-撥真的是太小學生水平。 她躺著又醒了會兒神,起床進浴室沖了個澡。 洗漱完出來,發現盛懷揚還沒回來。她看了一眼床頭的電子鐘,11點多,她大概睡了3個多小時,他不至于還沒收拾好廚房吧。 夏時初挑了下眉,趿拉著拖鞋出去找人。 玄關處開著燈,客廳、廚房和書房都沒有盛懷揚的影子。 奇怪,人去哪里了? 夏時初拿起餐桌上的手機,正準備打電話,就聽見連著客廳的陽臺外傳來一聲,“沒必要,這是我自己的事。” 她定睛一看,透過暗色的玻璃這才看清陽臺上站著一個人,正是盛懷揚。 那句話后,又是長久的沉默。 現在還是數九寒天,屋內燒著暖氣,熱乎乎的,室外卻還是很冷。 夏時初瞧清他身上只著一件室內穿的薄t恤時,心口倏地一緊,回屋取了一件羽絨服出來。 她走到門邊,抬手先敲了敲玻璃門。 盛懷揚回頭,看清是她后,立即轉身,從外面將門拉開。 “穿上。”她無聲地動唇,踮起腳將羽絨服披到他身上。 手背不經意滑過他裸-露在外的脖子,冰得她瑟縮了一下。 她不悅地皺眉,不容分地握住他的手背,冰冷刺骨。 大過年的,穿這么點衣服站外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這不是找病害嗎?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二話不說將他拽進屋,用力合上門,將寒風和冷意全閉在門外。 盛懷揚電話未掛,由著她拉他坐上沙發,再乖乖地配合她抬胳膊,穿好羽絨服。 夏時初半蹲在他身前,牽起他凍得紫紅的手,既生氣又心疼,先是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他的手心,接著又用雙手捂住他的手掌,慢慢地揉搓。 盛懷揚耳朵貼著電話,聽著那邊冷漠的告誡,“盛懷揚,我告訴你,你現在濃情蜜意,有情飲水飽,可是過個三五年,什么情啊愛的都會消退。到時候,你們會相看兩厭,會一地雞毛,會貪圖新鮮……” 他靜靜地聽著,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著半蹲在面前的小女人。 她半低頭,抿著唇,順著他的指節溫柔地撫著,冷得發僵的手指慢慢有了暖意。 “我跟你說過很多遍,愛情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是愚蠢的天真和幻想,嘗試一下可以,但不要沉迷,更不能付出全部,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第一次,你為了她,放棄學術研究不做;第二次,你又為了她放棄美國的工作,現在你又……” “我再說一遍,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任何人無關。”盛懷揚冷聲阻斷她越發高亢的喊叫。 “與任何人無關?那你倒是跟我說說,國內哪里比得上美國?不管干科研還是干金融,怎么跟國外比?” 盛懷揚眉心緊蹙,正欲發火,手背被輕輕拍了一下。 夏時初比了個手勢,示意他換一只手拿電話。 他慢慢吐出胸口那口濁氣,從善如流地把手機換到另一邊,空出左手交給她。 沒聽到他的回答,那頭又開始重復之前的絮叨,“你現在熱戀中,我說什么都聽不進,但是我告訴你,未來你一定會后悔的,你看著吧,你們不會有好結果……” “媽。”盛懷揚反握住那雙溫暖的小手,目光筆直地望著夏時初,聲音里帶著自嘲和悲涼,“你是不是很想我后悔,很想我重蹈你的悲劇,很想我不得善終?” 夏時初胸口一滯,仿佛被人捏住心臟,疼得不行。 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凝視他冰涼的黑眸,喉嚨里仿佛塞進一個檸檬,又酸又苦澀。 房間里很安靜,盛懷揚沒有刻意避著她,他的手機隔音也不明顯,那些話從耳機里漏出來,一字不落早就落進夏時初耳朵里。 起初,夏時初以為盛母是對自己不滿意,再往下聽,卻發現并不是,就像盛懷揚質問的那樣,她似乎是在怪罪盛懷揚相信愛情,更甚至是在怨責他擁有了愛情和愛人的能力。 那頭靜默了半晌后,“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一定后悔,這是你母親的前車之鑒和血淚教訓。” “所以呢?”盛懷揚極輕地笑,聲音里透著冷意,“你沒有,我也就活該得不到?” 盛母仍然執拗堅持:“不是該不該,而是不可能,這世上沒有永恒的情感,愛情更是如此,你現在付出越多,犧牲越多,以后痛苦和傷害就更多,你這樣不管不顧地愛一個人是要吃大虧的。” “哪又怎樣?”盛懷揚冷笑,“至少我擁有過,不是嗎?” 不給對方反駁的機會,他繼續道,“我不是你,她也不是我爸,你們不會永恒,我們會。” “即使。”他頓了一下,“真被你一語成讖,我也心甘情愿。” 彼端又是一陣靜默,片刻后,才傳來聲響,“好,先不說這些,那你把她帶回來……” “不需要。”盛懷揚冰冷地回絕,“她是我的選擇,是要陪我一輩子的人,不需要任何人來審斷,尤其你們。” “盛懷揚!”那頭傳來尖銳的喊聲,“你別忘了,我還是你媽。” “我多希望自己能忘。”他牽了下嘴角,露出一個苦笑,“就這樣吧,過年好。” 言畢,也不等盛母反應,直接掛了電話。 夏時初抿著唇,低頭盯著他仍有些紅的手,心里堵得難受。 她沒有問任何問題,不是怕他不肯說,而是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掉眼淚。 應是感知到她的情緒,盛懷揚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起來,抱坐在自己腿上。 她一下就比他高出了大半個頭,只能垂下眼來,看著他。 盛懷揚一下又一下地揉著她的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是我媽。” 夏時初輕輕嗯了聲,耐心地等他繼續。 他的嗓音發澀,“你都聽到了吧?” 夏時初沒出聲,點了點頭。 盛懷揚垂眸,避開她的視線,聲調沉郁,語速很慢,“她和我爸都是老z大生,同屆不同系,因為一次校園活動相識,然后相戀,結婚……” 盛母年輕時生得極為美麗,是杭城本地人,家境又好,身邊從未斷過追求者,盛父是n市人,儀表堂堂、才華橫溢,會吹口琴會寫詩。兩人一見鐘情,迅速發展為戀人關系。 畢業后,盛母不顧家里反對,毅然放棄杭城高校的工作,陪盛父回n市選了一所本地院校任職,并很快結婚。 他們那個年齡的z大生是極為珍稀的,盛父雖然沒有家庭背景,但憑借自身實力和努力,一路平步青云,很快就混成了一個地方小領導。 校園戀人,相攜相伴,他們的愛情和婚姻一時成為朋友和同學之間的佳話,直到盛懷揚出世。 盛父在盛母孕期出軌,對象是他的女下屬,理由直白干脆,“解決生理需求”。 盛母將兩人捉jian在床,地點就是盛父單位配給他的休息室,那時她已快臨盆,氣得動了胎氣,提前生下了盛懷揚。 她素來愛面子,不想被娘家和外人笑話,硬是把這事吞進肚子里。 盛父自認理虧,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做低伏小,賭咒發誓不會有下次,求得改過自新的機會。 于是,二人人前繼續扮演著恩愛夫妻,人后一個惡語相向,撒潑哭鬧,一個默默隱忍,煩擾不已,可憐了盛懷揚,因為產后郁結,盛母一滴奶水都沒有,他一口母乳都沒吃過。 這種表面和諧的日子一直維持到盛懷揚三歲。 盛父再次出軌,理由是:“妻子一天到晚揪著過去的事不放,跟她在一起太累。” 這一次,盛母動了離婚的念頭,但被親朋好友以“孩子那么小,離婚太可憐”為由,硬生生的勸和了。 盛父當著兩家人的面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一定回歸家庭。而為了保住婚姻,盛母嚴防死堵,隨盛父調任各地任職。 盛懷揚就是這時被扔到了奶奶家,只在寒暑假才會跟父母團聚。 但這并不妨礙他從母親、舅舅、外婆等人嘴里聽到父親又和那個女人搞在了一塊兒,而他的母親又如何斗智斗勇地撕小三。 從記事起,他們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他,“你要聽話,要好好學習,你爸才會顧這個家。” “你爸給你找了個小媽,以后還會給你生個弟弟,你要是不乖,以后你小媽會虐待你,不給你飯吃,還會把你趕出去。” “你媽要不是為了你,早就跟你爸離婚了,何苦受這種委屈?” 起初,他還會反駁,會朝他們扔石頭,會咬他們。后來,他學會了承受,學會了沉默。 小時候,他相信外婆他們的話,自責拖累了母親,直到某一天,10歲的他赤腳站在客廳,聽到母親聲嘶力竭地喊,“你休想甩掉我們母子,我不會跟你離婚,你要是敢起訴,我就抱著盛懷揚從樓上跳下去。” 父親高聲罵道,“你瘋了,你要死就自己死。” 母親冷笑,“我能生他,也能帶他一起下地獄。” 那一刻,他覺得客廳的瓷磚真涼,冷意從腳底板鉆進來,蔓到心臟,遍布血管,讓他瑟瑟發抖。 偏偏淚水是guntang的,一滴滴砸在腳背上,灼人得痛。 在淚水模糊視線時,一個溫暖的懷抱將他攏進懷里,“怎么爬起來了?是要尿尿嗎?奶奶帶你去。”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將他帶回鄉下,從此他連假期都不再回這個“家”。 那些年,父母會錯開時間來看他,父親會摸著他的頭說,“好好學習,你以后一定比我更有成就。” 母親則一遍遍告誡他,“盛懷揚,什么都是假的,你只能信你自己。” 的確,什么都是假的。 他有令人艷羨的相貌、智力、成績、家世、高知父母…… 而這外人眼里的神仙家庭,里子早就爛透了,無休止的爭吵,謾罵,爭奪,嘲諷、詛咒、背叛…… 令人厭惡,更令人窒息。 他說這些時語調平靜淡然,聲音也極清,仿佛不帶任何情緒,夏時初卻在這一字一句中感受到了撕裂之痛。 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眼淚早就爬滿了臉頰,此時此刻,她終于明白了分手那一天,他為什么說“果然”。 果然——都是假的。 “盛懷揚。”她抵住他的額頭,泣不成聲,“對不起。” “不。”他抬手替她擦淚,“是我的錯,我信了她說的宿命。” 他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句道,“夏時初,認識你之前,我告訴自己,不動心就不會受傷,但不行,這里……” 他拉她的手貼在心臟的位置,“會為你心動。” “哪怕你說不要我了,它還是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