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看著那道緩緩的土坡,兩腿打顫的孔融、禰衡犯了難。他們已經筋疲力盡,再爬上去,只怕會非常狼狽,為人所笑。可是不爬,總不能站在下面和天子對喊,那也太失儀了。 “走吧。”孔融對禰衡說道。 “走吧。”禰衡答應著,卻不動彈。 他是真走不動了。上次騎馬,大腿受了傷,還沒好利索,今天又走了這么遠的路,他已經到了極限。 兩人四目相對,嘴上說著走,腳卻不挪窩,尷尬之極。 劉協在山坡上看到了孔融、禰衡,見他們不動彈,還以為名士習氣又犯了,要人去請,便示意曹昂去請一請。 曹昂下坡去了。 劉協對曹cao說道:“曹侯有個好兒子。” 曹cao欣慰地撫著短須。“是陛下調教得好。” “年輕人沒有成見,學東西快。”劉協瞅了瞅坡下的孔融、禰衡。“希望禰衡也是。孔融嘛,不指望了。” 曹cao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天子對禰衡有這么高的希望。他想了想,說道:“禰衡的確很聰明,勝過犬子十倍,因此一向自負,也只有陛下調教得。” 曹cao轉頭又看了孔融、禰衡片刻,突然說道:“陛下,這兩人怕是累了,生怕君前失儀,不敢上坡。” 劉協很詫異,又看了一眼,這才意識到還是曹cao眼光敏銳。這兩人是走過來的,這段路大概有十里,對這種四體不勤的書生來說,負擔不輕。 “禰衡不是能騎馬么,為什么不乘馬來。” “他們里面沒有穿胡褲,騎不了馬。”曹cao忍著笑。“儒士尚從容,一般不會騎馬,而是坐車,穿胡褲坐車不方便,腰腹以下勒得難受。” 劉協沒吭聲。說實話,他對這些沒概念。從來到這個時空,他就一直沒離開過馬背,早就將有襠的胡褲當作褲子本身,沒想過還有成年人會穿開襠褲。 一會兒功夫,曹昂回來了,匯報了情況。 正如曹cao分析的那樣,這兩人現在很累,走路都打顫。 “那就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吧。”劉協擺擺手,命人在坡下設席,又安排了一些酒食,讓孔融、禰衡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 孔融很感激,在坡下拜了一拜,在席上坐了,長出一口氣。 禰衡卻有些莫名的失落。他本該上坡,在眾人面前與天子坐而論道,現在卻因為體力不支,只能坐在坡下,仰望坡上談笑風生。 “那就是屠城的曹cao吧?”禰衡聽了片刻,忍不住問道。 曹cao的聲音最大,聽起來就像是故意說給他們聽似的。 “應該是的。”孔融也聽出來了,心里有一股邪火在涌動。 “我等辛苦至此,難道就是為了坐在這里,聽那賊子高談闊論?”禰衡心頭火起,挺身而起。“文舉稍坐,且容我……嘶……” 禰衡一時氣憤,動作太大,扯動了大腿,頓時覺得下半身都麻木了。 “正平……” “不礙事,不礙事。”禰衡咬牙切齒。“死尚不懼,何談這些許小傷。嘶……”嘴上說得豪氣,奈何身體卻很誠實,口中連吸冷氣,好半天才勉強站直了。 他抬頭一看,頓時僵住。 坡上的人大概是聽到了他的話,都看了過來。即使隔著數十步,他也能感覺到那些目光中的不屑。 不知是地勢原因,還是心理原因,禰衡感覺到了居高臨下的傲慢。 他覺得受到了奇恥,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邁開大步,昂然上坡。 一步邁出,刺痛傳來,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繼續向前。 第六百八十九章 你罵得,朕罵不得? 禰衡一步步走上了山坡。 短短幾十步路,卻讓他走出了千萬人,俱往矣的豪邁。 在天子面前站定時,他已經渾身是汗,臉色蒼白,氣喘如牛。雙腿更是疼得鉆心,控制不住的顫抖。 只有神情依然倔強。 劉協打量著禰衡,一頭霧水。 禰衡這是怎么了,怎么咬牙切齒,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他一直瞪著曹cao,莫不是曹cao殺了他的親朋好友?又或者是從楊彪處聽說曹cao非議張喜,阻撓為張喜定謚的事? 曹cao也感覺到了禰衡的敵意,但他沒吭聲。 天子已經給了他很好的安排,他沒必要和禰衡慪氣。相反,他越是表現得低調,天子越是會同情他。 過了一會兒,劉協咳嗽了一聲。 “禰正平,看來你來見朕,不是有安民之策,而是有話要對曹侯說?” 禰衡收回怒視曹cao的目光,拱手道:“陛下,衡冒昧,敢請陛下解惑。陛下口口聲聲要為萬民求太平,不惜與天下士大夫為敵,為何卻與濫殺無辜、屠戮百姓的匹夫高談闊論?” 劉協眼皮一挑,哼了一聲。“你也是熟讀詩書的人,不懂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道理嗎?” 禰衡大聲說道:“這種人無藥可救,只有戮之于市,以謝天下。” 曹cao垂著眼皮,一言不發。 劉協轉頭看著曹cao。“你在彭城殺了多少人?” 曹cao離席,匍匐在地。“誠如禰衡所言,臣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劉協又轉頭看著禰衡。“他殺了多少人?” 禰衡怒沖沖地說道:“衡沒數過,但泗水為之不流,至少有十萬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