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趙溫又驚又喜,放下小酒壺,卷起袖子,伸手撕下一條rou塞進嘴里,大嚼起來。 裴家的晚餐也準備了rou,但數量太少,只有象征意義,不解饞。 即使裴家小有資產,供應幾萬大軍也捉襟見肘。可能裴茂也覺得不好意思,事后偷偷地給公卿大臣送了些特產,他們手里的小酒壺就是其一。 “文先,你有個好兒子。”趙溫一邊吃一邊說道:“能和虎賁侍郎們混得熟稔,頗有不易。” “有何不易?”楊彪不以為然。“坦然相待,莫以勢凌人,莫虛應故事,即可。” 趙溫瞅瞅楊彪,伸手將整條兔腿都抓了過去。“既然如此,那這兔腿就歸我了,你明天再去要。” “你……”楊彪憤怒地敲著案,連聲說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豈不知君子固窮……唉,你別獨吞啊,分我一點。” 趙溫大笑,用兔腿指點著楊彪。“偽哉,偽哉,焉敢稱君子。” 兩個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老臣你拉我扯,笑作一團。 “你們在說什么?”司空張喜推帳而入,一眼看到了趙溫手中的兔rou,頓時大怒。“好啊,趙子柔,楊文先,有rou吃也不叫我。” “不敢叫你。”趙溫將所剩不多的兔腿遞了過去。“你們關東人都是謙謙君子,不像我們關西人、巴蜀人,野性未除,與蠻夷無異。” 張喜瞪了趙溫一眼,接過免腿,小心翼翼地撕下一條rou,放入口中,連連點頭。 “香,香。”他又嘆了一口氣,搖搖頭。“不經陳蔡,焉知圣人?之前能恪守禮義,并非我能固窮,而是別無選擇。如今情勢稍緩,這貪鄙之心啊,就像是喉嚨里的酒蟲,不停地往外跑。” 趙溫、楊彪也嘆了一口氣。 張喜的話,說到他們心里去了。 伴駕數年,苦是真的苦,危險也是真的危險,但大家都能憑一口氣守住臣節,沒幾個人叫苦叫累。如今形勢緩解了,也能吃飽飯了,卻覺得天子有些苛刻。 天子有了錢糧,不先發放公卿大臣,卻先犒賞將士,讓很多人心生不滿。 雖然沒人宣諸于口,心里的怨氣卻能感覺得到。 張喜也是守禮之人,只有在他們面前,才會發幾句牢sao。 “是啊,我們都做不成圣人。”趙溫翹起尾指,剔著牙。“但天子能。” 楊彪、張喜不約而同的看著趙溫。“子柔,何出此言?” “你我十五六歲時,能有天子這般胸襟與氣度么?”趙溫掃了楊彪、張喜一眼。“大丈夫雄飛固不易,雌伏更難。你們應該都聽父兄說過先帝當時吧,可有這氣度?” 楊彪和張喜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熹平年間,楊彪的父親楊賜、張喜的兄長張濟與太尉劉寬一起,教授當時只有十六七歲的先帝。先帝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但胸襟、氣度都不足,又無主見,極易被人激怒。 后來的黨錮之禍,就是宦官曹節誘導先帝所致。 如果先帝處于今日之境遇,士孫瑞難逃殺身之禍,河東大族也會被殺得血流成河,最后會鬧成什么局面,真的不好說。 相比之下,天子簡直穩重得不像人,至少不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天佑大漢。”楊彪舉起手中的小酒壺。 “天佑大漢。”趙溫、張喜也舉起了小酒壺,與楊彪輕碰,一起抿了一口酒,相視而笑。 三人發了一會兒感慨,又說起了招撫白波軍的事。 天子發布軍屯詔書,就是針對白波軍的。 普通百姓未必愿意參加軍屯,他們生活還能過得去,沒必要非從軍。天子之前以趙青父子為榜樣,號召百姓獻糧,最后也只有千余戶,遠遠未能達到預期的目標。 但白波軍會非常歡迎這道詔書。 如果能下山定居,擁有更肥沃的土地,不必躲在山上,他們的生活會有明顯的改善。 至于從軍作戰,他們本來也沒閑著。 “文先,你說,天子將來是否會將此策推行天下?”張喜呷了一小口酒,看似隨意地問道。 楊彪看看張喜,嘴角微撇。“你是擔心你家的千畝良田吧。” “你不擔心?”張喜反唇相譏。 “我家沒那么多地。”楊彪淡淡地說道。 張喜欲言又止,臉上有點掛不住。 弘農楊氏雖是四世三公,可是與另一個四世三公卻不太一樣。楊氏恪守德行,不趨利避害,既不貪財,也沒有買地的興趣,連俸祿以外的饋贈都不接受。 楊震暗室拒金,留下四知佳話。其后世子孫雖然未必都能如此,總體而言,不失清白之名。 相比之下,張氏就有點俗了。 “放心吧,就算是平定天下,天子也用不了百萬兵。”楊彪緩了口氣,免得和張喜吵起來。“只要并涼、關中穩定,在關東推行軍屯的可能性不大。” 趙溫表示贊同,又補了一句。“只要關東士大夫能體恤天子心意,不要貪得無厭,讓百姓無以謀生,再鬧出黃巾之亂就行了。” 張喜的臉色剛剛緩和一點,又被趙溫這一句激得惱羞成怒。 “你們這是何意?難不成黃巾之亂竟是我關東士大夫逼出來的不成?” 楊彪、趙溫默契地垂下了眼皮,裝沒聽見。 張喜也覺得無趣,甩甩袖子,轉身就走。走了一半,又折了回來,將案上剩下的兔腿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