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郡主喜歡一個人,自是將最好的都奉上去。 只不過方式有些不適,說是送的。 但堂堂相府,定然不會不付錢。 恰好那段時間正值陶然樓的低谷期,在外人眼中,就是晉明曦在強賣強買。 幸而二公子花錢大方,也愛收藏那些小物件,并未拒絕,甚至還會多付錢,說是路上的辛苦費。 想來,郡主以前也從二公子那里得了不少錢,那筆錢,對處于低谷期的陶然樓來說,很是重要。 二樓。 晉明曦將擺出來的刀劍全介紹了一遍,見顧承安臉色深沉,可能是在糾結選哪個,她說得口干舌燥,便走至桌邊,飲茶潤口。 用完一整杯茶后,那邊還未選好。 顧承安垂下眼,指腹磨著劍柄,側臉映在窗前的陽光下,如玉如琢,和光同塵。 只可惜,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屬于自己。晉明曦眉間平添幾絲憂愁,提了提唇角,“若二公子實在選不出,不妨都買下,這些都是上等器物,平西王不喜歡的話,可再退回陶然樓。” 顧承安抬眼看過來,目光難以捉摸,突然輕笑了下,話中似有諷意,“郡主還是像以前一樣會做生意。” 聞言,晉明曦唇角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笑意頓消,她以前,確實總往相府送東西。 顧承安會收,也會給錢。 顧家不缺錢,她只當他喜歡而已。 現在瞧著他眼中似有若無的譏諷,晉明曦心臟一陣疼,原來他好像……并不是喜歡那些東西。 或許是看陶然樓要倒不倒,發點善心而已。也或許是舍不下面子拒絕…… 晉明曦眼眶一下子就濕了,她轉過身,啞聲道:“以前的東西,若二公子不喜,我陶然樓可按原價收回,你差人送過來便是。” 話畢,她落荒而逃。 一邊匆忙離去,一邊想,有些緣分本就是孽緣,若是她在冷宮的時候,從未受到他的照拂該多好。 那樣也不會一眼沉淪多年,將自己一顆心拴在別人身上,起起落落,全然不受自己掌控。 這種感覺,可真難過。 幸好他即將向另一個女子提親,這樣也好,于她來說,是折磨,更是解脫。 顧承安臉色沉沉,看著那道背影離去的方向,很久都未開口說話,直到日落之時,城邊鐘聲敲響,他才回過神來。 神色略冷,轉身吩咐:“把這些全買了。” 小廝還從未見過主子這副模樣,戰戰兢兢地問:“可……可還是送到平西王府?” “送回相府。” “是。” - 顧宜寧坐上回攝政王府的馬車,京城北側的景色要比其他地方都孤寂一些。 春桃皺著小臉,嘆了口氣,“小姐……啊,不對。王妃,郡主真的無法得償所愿嗎?” “以后應該會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吧。”顧宜寧也想他們能在一起,可是她害怕,兩人又鬧成了上一世那樣可怎么辦。 窗外隱隱可窺見一條兩側雜草叢生的運河,春桃急忙把車簾按嚴實。 顧宜寧笑了笑,“怎么這么緊張?” “這可是淮河。” 淮河。她斂下笑意,曾經是京城最繁華的地帶之一,經歷了玉舫案之后,被視為大兇之地,人煙逐漸稀少,周圍也空空蕩蕩的。 以前,各種節日的民宴,可都是在這里舉辦的。 因淮河寬闊,可行船只,每當夜宴時,官與民同樂,河面上搖晃著幾條燈火通明的船只,在夜色中很是奪目。 陸夫人,便是在其中一艘船上失身的,被人陷害,在迷藥和迷香的雙重疊加下,與一男子茍合在一起。 微風拂過,船艙上的簾子掀起,輕紗之下,兩個人影模糊,雖看不真切具體場面,但所有人都知道,這船艙里的人,是陸夫人。 而陸將軍,正處于千里之外的邊關。 夜宴里人群攢動,一時間,上至朝堂,下至民間,都引發了巨大的轟動。 陸將軍保家衛國,夫人卻與野男人在船上尋歡作樂,真是諷刺。 罵名轟然而至,陸夫人本就是個內外俱柔的女子,承受不住這些閑言碎語,便選擇三尺白綾自盡,以證清白。 幸得陸將軍停下戰事,風塵仆仆趕回京城,才及時救了陸夫人一命。 淮河就在眼前,一片蕭瑟,春桃惋惜,“當年我們都還小,尚且不記事,這個案子流傳這么久,定是因為陸夫人身份高貴且風華絕代,現在有些禁書里還有這段往事呢。” 顧宜寧抿了抿唇,“能流傳這么久,也不只是因為這層原因。” “還因為在此案中,前前后后,死了將近三千人。” 春桃大驚,眼神畏懼:“可是陸家做的?” 她搖搖頭,“當年圣上剛奪位不久,皇位來路不正,朝堂不穩,剛好有這么一件事發生,借刀殺人,鏟除異己罷了。” 這些事被塵封,陸夫人的事卻流傳在外,春桃竟是不知里面還藏有這么多污垢,“可是……陸將軍怎會允許?” “當然不會允許,只是……邊疆戰事吃緊,陸夫人又精神恍惚,那種情況下,他選擇保家衛國,便無暇顧及京城官場上的勾心斗角。” “姜太后是陸夫人的jiejie,圣上初登皇位時,她從后宮來到朝堂,以母跪子,請求徹查陸夫人的案子,圣上自是允許,自此開始了長達一年之久的查案之路。” 案子查不查清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能不能趁機收攏大權。 姜太后這樣一來,便是提醒了先帝那群絕不服軟的臣子們一件事:陸將軍的夫人,姓姜。而陸府后院,只有陸夫人一人。 況且發生了那樣丟臉的事,陸將軍都未休妻,甚至去北疆也把夫人帶于身側,這足矣說明他對夫人的看重。 或許也可以證明他對姜家對新帝的重視。 如此一來,陸家的立場,便被惡意混淆。 時間一長,跟從陸家和顧忌陸家的人,也都紛亂動搖,京城和遙遠的邊關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信息被阻斷,各路利益在其中周旋,真假難辨。 烽火連天的邊疆,每時每刻都有不同的將士死去,餓死的,凍死的,死于戰場的,軍備軍糧短缺,靠不上京城,只能自己籌備。 一國抵御二十四國,在那等什么都缺的條件下,實屬艱難。 而京中風譎云詭,絲毫不理會邊疆有多兇險,只知道有陸家在,有上翎軍在,邊防便不會破。他們安心權衡利弊,尋找著機會牟利奪權。 新帝借陸家的聲勢,一一拆分舊利益團體,將朝堂弄成一盤散沙,再組建新的勢力,分權平衡。 戰役結束之時,京中早已變了天下,破敗的國家經過內斗和外御,須得休養生息,無法再大規模折騰。 陸將軍攜一身軍功歸來,卻覺心灰意冷,只道保住先帝子女的性命,后來再也沒插手朝堂之事。 - 王府門前,陸旌翻身下馬,淡聲問:“王妃呢?” 流云還是第一次見主子這么快回王府,以往可是直接宿到景元殿的。 所以說有個王妃就是好。 他恭敬道:“王妃尚未回府,去陶然樓為陸夫人選回禮去了,此時應該在回府的路上。” 陸旌步伐一頓:“她今日進了黛水居?” 流云:“沒錯。” “倒也能進得去。”他笑了下,“可曾被為難過?” “不曾,夫人和煦,很喜歡王妃。” 吳川磨磨蹭蹭地走來,手中拿著一根長紙筒,“殿下,屬下有事稟告。” “說。” 吳川呈上一副卷軸:“這是畫設府一位姓顏的畫師,為王妃做的畫像,剛才托人送到王府的。” 吳川將畫軸緩緩打開,畫中美人一襲紅衣,裊裊婷婷地站于湖畔處,衣訣翻飛,絕世獨立,美撼凡塵。 流云倒抽一口涼氣,驚艷不已。這畫師,可是慧眼識人,將王妃的風韻畫了個□□分像,是個人才。 陸旌不發一言,目光靜靜地停在畫中美人身上。 吳川突然又悟到了什么,急忙補充:“那畫師二十歲左右,家境貧寒,前兩個月才被召進畫設府的,先前受過王妃恩惠,無以為報,只能送幅畫過來彰顯心意。” 陸旌微哂:“她還挺招人喜歡。” 吳川默默感嘆,要是不招人喜歡,殿下也不會為她生,為她死,為她魂牽夢繞了。 然而這話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第42章 裕霄居里, 顧宜寧坐在梳妝臺前,玉手托腮,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 她對面的墻上, 掛著那副畫師送來的畫像。 天色漸漸暗下來,下人點起一盞盞風燈, 遠遠望去,猶如星河般璀璨,階亭中的人手腕微旋, 掌中利劍一擊一收,刃口撞在石柱之上, 霎那間,便裂開一道曲折的深紋。 陸旌將劍插入劍鞘,靠近石柱, 掃了眼上面的裂痕。 布滿浮雕的石柱上,突然出現這么個裂口,確實有些礙眼。 小姑娘又該心疼了, 她最是愛美,院中每株花草, 都極其講究,更別提一座精美絕倫的月心亭。 陸旌走下臺階, 把劍扔給一旁的周寒。 周寒目睹了剛才的一切, 只覺月心亭太不禁打。殿下為了讓王妃舒心, 這裕霄居里到處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他連走路都比往常小心,生怕踩壞了那些不起眼卻異常名貴的植株。 穿過七繞八拐的長廊石橋,兩人才步入前庭,陸旌見四周清凈, 沉聲問:“還未回來?” 流云忙道:“回來了,王妃在房間。” 他掀開衣袍,提步邁過門檻,繞過屏風,隔著珠簾便見梳妝臺前安靜婉順的背影。 顧宜寧聽見動靜后,雙目還未回神,便下意識地轉頭往門口看,映入眼簾的是一襲深紫色常服的男人,平金平銀繡出的云紋落在衣領袖口處,襯得他矜貴又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