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你母親肚子里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大把大把地吃藥，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也不好，還很愛一個人躲起來哭?！?/br>
    白天跟個沒事人一樣，正常地吃飯、工作，不露出一點情緒，到了晚上就躲起來悄悄地哭。

    光流眼淚，一點聲音也出。

    哭完后眼眶和鼻頭都紅紅的，眼睛也濕漉漉的，配著那張臉，格外招人憐。

    她就是那時候開始憐他的。

    一個長得那么好看的人，一個畫畫畫得那么好的人，一個溫柔到發(fā)泄情緒都不想打擾別人的人，卻被家庭和愛情折磨得不成人樣，她一開始覺得惋惜，覺得可憐，后來慢慢的，就變成了心疼，變成了憐愛。

    她開始想要哄他開心，想在他哭的時候給他擦眼淚，哪怕是遞一塊手帕給他都行。

    明明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脆弱柔軟的男人。

    可真的碰到了，心卻不聽指揮，沒幾個月就軟得一塌糊涂，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母愛泛濫，才被激發(fā)了憐弱心。

    “我很想幫他，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幫?！?/br>
    趙珮瀠笑了笑，“我甚至想幫他聯(lián)系那個男人，做他們之間的聯(lián)絡(luò)人，給他們打掩護，幫他們見面，但沒想到那個男人被他的家人送出國了，根本聯(lián)系不到。之后你又出生了……”

    夏郁垂下眼眸。

    趙珮瀠輕嘆了聲氣：“在你出生前他是你父母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孩子，從小被捧在手心里養(yǎng)大，一直順風順水，唯一吃的苦就是在學(xué)習和畫畫上，結(jié)果突然之間一切顛覆，被棒打鴛鴦不說，還被最親的人厭棄，換了誰都接受不了這種落差，而且你父母也挺殺人誅心，那么大歲數(shù)了，還拼著再生了一個孩子，可想而知對他的打擊有多大。所以我那時就想，感情上幫不了他，幫他維護一下親情也好，既然你父母那么想要他做個‘正常人’，那么想看他結(jié)婚生子，那我就給他生個孩子好了。”

    聽到這夏郁皺了皺眉，但他按捺著沒有說話。

    趙珮瀠看著他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可你不知道那時候的情況。我產(chǎn)生生孩子的念頭一個是想你爸媽高興，想他們看在孩子的份上對你哥好一點，一個是我發(fā)現(xiàn)我對他動心了，有了和他好好過日子的想法，最重要的是……”

    她輕呼了下氣，“我怕他死掉?！?/br>
    “他的狀態(tài)實在太差了，到后來連吃藥都不管用了，整天精神恍惚，還老是發(fā)燒生病，我很怕我哪天從樂團回來，他人就沒了。所以我想給他生個孩子，牽住他，絆住他，給他一點活下去的動力。”

    “有了夏奕以后，家里氣氛確實緩和了很多，他也確實振作了起來，身體和精神都一天比一天好?！?/br>
    夏郁冷不丁開口：“他會同意跟你生孩子？”

    趙珮瀠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你哥一樣敏銳?！?/br>
    夏郁問：“所以？”

    趙珮瀠也不回避，直接道：“我去做了試管?！?/br>
    夏郁緊擰起眉，即使覺得越界，也還是問道：“他肯配合？”

    趙珮瀠別開頭：“他渾渾噩噩的，知道什么呢?！?/br>
    夏郁一時沒了聲。

    他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那個哭著親吻小嬰兒額頭，在心里把一切過往放下，決定好好做“正常人”、過“正?！比兆拥南恼选?/br>
    過了會，他問：“可他為什么還是自殺了？”

    不是振作起來了嗎？不是跟爸媽關(guān)系緩和了嗎？不是有盼頭了嗎？

    趙珮瀠說：“那個男人回國了。”

    夏郁：“……”

    “那個男人被家里看得很嚴，是偷跑回國的。他想放棄一切跟夏昭私奔，結(jié)果一回來發(fā)現(xiàn)夏昭不但結(jié)婚還生孩子了，就把他大吼了一通，覺得夏昭背叛了他。”

    趙珮瀠低下頭，無奈地笑了笑，“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那個男人又回來給了他致命一擊，那之后他就又不好了，覺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錯的，覺得自己對不起任何人……”

    說到這她深吸了口氣，“后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夏郁垂著眼，沒有說話。

    趙珮瀠也別開臉，沒有再吭聲。

    兩人都沉默地站著，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緒中。

    風卷著枯葉吹過腳邊，掃墓的人漸漸減少，烈士山上的香燭味被風吹散，變淡了許多。

    半晌，夏郁率先出聲：“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你不問，我不說，你問了，我也不瞞?！?/br>
    短短一會，趙珮瀠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表情，她看著夏郁問，“剛剛那個是你的男朋友吧？”

    夏郁嗯了聲，點點頭。

    “你很喜歡他嗎？”

    夏郁還是點點頭。

    趙珮瀠揚起嘴角，笑得溫柔：“那就好好在一起吧，你哥肯定會祝福你們的。”

    又道，“以后如果有需要，我會幫你?！?/br>
    夏郁眉頭微動：“幫我？”

    趙珮瀠點頭：“如果能幫得上的話，我一定會幫你?！?/br>
    說完她拍了拍裙擺，“還有別的要問的嗎？沒有我就先回去了?！?/br>
    “等等。”

    夏郁忙叫住她，“那個男人叫什么名字？”

    趙珮瀠低低地呼了下氣：“鐘霆?！?/br>
    因為順路，兩人一起走向停車場。

    剛走到停車場附近，夏郁就看到周鼎和夏奕正站在一起聊著什么，看起來聊得挺愉快，臉上都掛著笑，見他們過來，才停下了對話。

    互相道別后，兩邊各自坐上車。

    關(guān)上車門，周鼎發(fā)動汽車，隨口問道：“那么久你們聊什么了？”

    “聊了點我哥的事情。”

    夏郁忽然側(cè)頭看著周鼎，問，“你覺得我哥和夏奕長得像嗎？”

    周鼎打著方向盤：“我就看過你哥一張照片，而且也沒太看清?！?/br>
    “那你覺得我和夏奕長得像嗎？”

    “挺像的啊。他是不是在學(xué)你？穿衣打扮都跟你很像，發(fā)型都跟你一樣。”

    夏郁唔了聲：“可能吧?！?/br>
    “是出什么事了嗎？”

    夏郁搖搖頭：“沒什么。”

    他揉了揉臉，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看了眼時間道，“不管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吧，吃完去酒店拿東西，然后我們晚上去湖邊露營怎么樣？”

    第76章

    兩人最后還是回了酒店，讓服務(wù)員送餐到房間。

    飯桌上很安靜。

    夏郁本來吃東西就不快，心里有事，吃得就更慢，周鼎看了他好幾次，終于還是忍不住地說：“還在想你哥的事情？”

    夏郁搖頭：“不止，還想了點別的?！?/br>
    周鼎問：“想了什么？”

    夏郁放下筷子，抬眸看著周鼎：“我在想，你到底有多喜歡我，又到底喜歡我什么？”

    哥嫂的過往令他唏噓，故事里的三個人每一個都愛而不得，分不出誰比誰更慘。

    但更令他在意的，是他們的感情。

    該有多愛，夏昭才會被折磨成那樣，甚至最后放棄生命，該有多愛，那個叫鐘霆的男人才會被家人帶出國幾年還奮力掙扎著回國想和夏昭在一起，又該有多愛，才會讓一個本來不打算結(jié)婚只想一心撲在事業(yè)上的女人不光生了孩子，還心甘情愿地守寡快二十年。

    那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又到底是多深的感情？

    居然經(jīng)過了以年為單位的時間，還一點沒有褪色。

    故事慘烈，卻又帶著致命的吸引。

    讓他不禁想，他和周鼎呢？

    他們的感情有多深呢？他們對彼此的喜歡又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呢？

    同時，他也有種被敲醒的感覺。

    那樣的家庭，那樣的爸媽，憑什么讓他一直膽戰(zhàn)心驚？

    憑什么成為他一直以來的束縛和顧慮？

    又憑什么他要因為他們的頑固和迂腐，一次又一次辜負周鼎的心意，讓他在自己面前、在這段感情里那么卑微小心？

    他想往前邁步。

    他想要給予周鼎確切的回應(yīng)。

    周鼎聞言有些奇怪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因為我突然很想知道?！毕挠粽f。

    聽出夏郁語氣里的認真，周鼎也放下了筷子：“可喜歡這東西怎么說得清？”

    也是。

    夏郁垂下眼眸，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對周鼎的喜歡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但思考過后，他很快又問：“你當初為什么會同意跟我做炮友？而且你一開始就很喜歡我，可我認為我們之前并沒有什么過多的互動，也不足以產(chǎn)生什么感情，可你卻很快就喜歡上了我，而且我能感覺得到，你好像特別特別喜歡我，為什么？”

    夏郁說著停頓一下，看著周鼎的眼睛，“是crush嗎？”

    周鼎愣了下：“crush？擠壓？粉碎？”

    夏郁忍不住笑了下：“我說的不是它的英文解釋，我說的crush是一種猛烈又迅速的愛戀，就像煙花一樣，很短暫，但絢爛多彩，讓人沉迷，就像在我眼里，你就是突然地喜歡上了我，沒有鋪墊也沒有積累，一上來對我的感情就已經(jīng)很深，好像突然之間就深深迷戀上我一樣?！?/br>
    他說，“我覺得，很像crush?！?/br>
    周鼎想了想：“就是驚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