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獨處
進了臨時的辦公樓,室內燈光昏暗,只有屋子中間一張異常寬大的桌子上堆著小山一樣的圖紙和文件,仔細一看,墻角還有一張分上下鋪的窄小鐵床,薄薄的棉墊上面整整齊齊疊著床白色夏被。 原來這就是他經常辦公休息的地方,看樣子的確條件艱苦。一向知道他雖然頂著父輩的光環但并不像其他二世祖那樣奢靡,可也沒有料到他竟如此苛待自己。 進門的時候小周被他安排開車去買飯了,諾大的屋子里只剩他們兩人,他懶懶坐在桌子后的電腦椅上,屋里只有兩三把椅子散落在四周。 驍瀟不自在的往四周看了看,選了個離桌子較遠的椅子坐下去,屁股剛放下,便聽那邊幽幽的開口說道“何必要對我避之唯恐不及,那邊窗口風大,坐過來些吧,我總不會吃了你。” 驍瀟訕訕的挪了挪椅子,不到兩米,還是離得遠遠的。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他交疊著一雙長腿靠坐在椅子里,修長的手指捂在額頭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許久,忽然開口道“他對你好嗎?” 誰? 驍瀟愣了半天,終于反應過來他一直口中的“他”恐怕是指姚礪銘。反正早就誤會了,她干嘛要特意去辯解一番,倒叫人以為自己深怕他誤會還是怎的。 她含含糊糊“唔”了一聲,再無話可說了。 又是一陣沉默,他自嘲似的笑了一聲“也是,但凡你看得上的,又怎么舍得對你不好呢。”頓了頓,輕輕補充一句“真是讓人眼熱。可惜……我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 驍瀟忽然就惱怒起來“現在說這些話你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呢?是,我陳驍瀟當初年輕不懂事,被薛總您給迷住了,不計回報,不求未來,還自以為是愛得義無反顧。可是該給的感情我都給了,付出并不比你少一分一毫。這些年好不容易過去了,你卻非要在我可以開始一段新生之前蹦出來,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你跟我有過那么一段!” 眼淚忽然就涌了出來“我只要不哭不鬧,你們就以為我的心不會痛,是嗎?給我希望,再讓我如墮地獄的絕望,待我徹底死心了,學著振作了,又來招惹我!薛懷瑜,你憑什么問我這樣的話?憑什么?就憑再來一次那樣的不堪嗎?” 發泄完了驍瀟終于大哭起來,昂著頭,不顧形象的咧著嘴大哭,眼淚不停的流,像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隱忍、孤單都發泄出來,絲毫不管一旁震驚的,面色慘白的薛懷瑜…… 直到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驍瀟才漸漸止住了哭,薛懷瑜終于走近前來,將一方雪白的絲帕遞給她。她一把抓過來胡亂擦了把眼淚鼻涕,就使勁把它扔在地上,要不是薛懷瑜走去開了門讓小周進來,她還準備泄憤的往那塊手帕踩上幾腳。 小周推開文件把飯菜端上桌,好幾個都是辣菜,文昌雞、辣味炒青菜、很辣的泡椒牛rou,看樣子薛懷瑜特意囑咐過按驍瀟的口味來點菜。驍瀟走了一下午又大哭一場,自覺體力損耗太大,于是拌著可口的菜汁生生吃了兩碗飯。 原以為薛懷瑜吃不慣這種口味,沒想到他竟然連泡的朝天椒都一并吃了下去,雖然一直臉色泛紅,但比起六年前確是大有長進。驍瀟詫異之后想想也釋然了,自己這些年的變化又何嘗不是判若兩人呢? 吃過飯,小周收拾好桌子便退出了房間,驍瀟忙站起身面無表情道“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薛懷瑜點點頭,“好,我送你吧。”說完補充道“沒有其他人可派,小周女朋友來了,這些天他不住這里。” 看樣子也無他法可想,驍瀟抓起相機默默向門口走去,伸手握門把的之時已經有一只大手搶先一步抓了上去準備替她開門,驍瀟收手不及,指頭按上了他的手背,只覺觸手異常的guntang。 她奇怪的抬起頭看了一眼,眼前的他面上的紅暈并未褪去,反而似乎更深了些,這樣靜靜相對,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略顯急促的呼吸。 她頓時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抬手扶上他的額頭,觸手guntang,居然在發著高燒。難怪他從進門便懶懶的坐那里不想起來,原來是病了。 “你在發燒。” 薛懷瑜微微退后一步,“不妨事,一點感冒而已。再說已經去藥店買了藥回來,我一會兒就吃。” “誰管你吃不吃藥!”驍瀟惡狠狠的說道。可是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大門,卻怎么也邁不出去,只好轉過身瞪著他“藥呢?拿來我看!” 薛懷瑜站立在那看了她兩秒,神色深淺難辨,在驍瀟又要發作之前終于轉回身,取出抽屜里進門就扔進去的藥袋,遞了過去。 原來之前遇到他是買藥去了,驍瀟悶悶的想,一邊仔細辨認那堆藥。外公是退休的內科醫生,驍瀟從小就認得不少藥,常用的勉強算得上半瓶醋,對付個感冒還夠用。 把袋子里的藥挑挑揀揀,配成一把遞給薛懷瑜,再找來電茶壺裝水插上,驍瀟便坐在椅子里,大眼瞪小眼對著靠坐在床頭的薛懷瑜。 他還是那副如山巒起伏的俊朗面孔,原本白凈的面色曬黑了些,還瘦了,即使此刻有些憔悴的閉著眼,還是難掩那身清貴氣質,只是那兩道長眉如今總是微蹙著,在眉間刻下一道溝壑,更添了幾分威嚴和成熟。 她忽然發現自己還是這么喜歡偷偷看他,這個發現嚇了自己一跳,六年了,自己還有幾個六年可以虛擲?這個男人對自己有毒,絕對絕對不要重蹈覆轍,她告誡自己。 水終于開了,她起身倒了一杯遞給他“吃藥!”語氣還是惡狠狠的,似乎不這樣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憤懣。 他睜開眼看她,然后聽話的接過去,微微有些苦澀的笑了笑,“第一次在你面前生病,卻是這樣一番情景。” 不然你還想怎樣?溫言軟語,殷殷服侍?做夢吧!驍瀟悄悄腹誹,轉身走開,去找來一個面盆,把剩余的開水倒進去兌上涼水,再倒上半瓶酒精,配好后連同毛巾一起端到他面前,繼續冷聲說道“把全身擦一遍,物理降溫!” 薛懷瑜靜靜看著她弄好這一切,然后微微點點頭,雙手撐起身體便打算去擰毛巾,奈何頭昏昏沉沉,在床邊坐了半天才費力的俯下身去。 驍瀟實在看不下去了,明明已經幫了他,現在看他這樣子倒像她虐待病人故意袖手旁觀似的,只好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毛巾,咬牙切齒道“就當我欠了你,這次一并還清了!”說完用力搓了一把毛巾,擰到半干遞給他。 他接過去,脫下薄薄的羊毛衫,解開白色襯衣領口,露出光潔緊實的前胸來,手指頓了頓,還抬眸看一眼驍瀟,那神情,居然似乎好像是含著股不大好意思! 驍瀟出離憤怒了!姑娘我要不是看你病得不輕早就閃人了,難道我樂意在這里和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欣賞你個病號脫衣服? 憤怒歸憤怒,她還是強忍著奪門而去的沖動自覺的轉過身去,身后窸窸窣窣一陣,聽到毛巾落入盆中的聲音才又轉過身來,再擰一把遞給已經鉆進被窩的薛懷瑜,然后去添熱水。 看著她既像故意生著氣,又如同小女孩般尷尬的神情,以及面上明顯的兩團紅暈,薛懷瑜一直沉悶的心情漸漸溫暖起來。真好啊,曾經那個愛別扭的小女孩又留在他身邊了。這些年她變了那么多,每一次重逢都能看見她把自己保護在越發堅韌的外殼里,不茍言笑,端莊持重,他知道這是她不得不掩住心性逼迫自己成熟,不由一陣自責。 他希望她還是那個未經風雨的,要強而灑脫的女孩,可以在他的眷顧下恣意飛舞,不似現在,盡管彼此看上去都越發材優干濟,卻心寒若鐵,不復曾經。 他們倆,真的回不去了嗎? 他深深凝視著她,似乎一眨眼,這個忙碌的小身影就會化蝶而去,哪怕只有片刻暖意,他也想要再多感受一分一毫,以慰余生那些漫漫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