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樓拐個彎，福靈撫著胸口道:“氣死我了。”

    “可是郡主確實默許過她?！蹦阏f道。

    “你也氣我。”福靈在她頭頂拍了一下。

    “郡主忘了？你那會兒一心撮合大將軍和玉茹姑娘，你還吩咐二夫人為大將軍納妾，你說越多越好。”雨香說道。

    “去去去?！备ｌ`轟她走，“你去看著那胡玉茹，免得她再尋死?！?/br>
    “原來郡主只是激她。”晴香松一口氣，“還以為真不管了，再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我們的罪過?！?/br>
    “快去快去。”福靈對雨香道。

    雨香答應著去了，書香探究看著福靈：“郡主怎么又不想為大將軍納妾了？”

    “此一時彼一時?！备ｌ`說道。

    “那，軍營里果真有事？”書香又問。

    福靈白她一眼：“自然沒有，大過年的，能有什么事？”

    回到房中，他卻不在。

    牛mama為她脫下狐裘，說道：“大將軍去了軍營，離開時說郡主今夜受了累，囑咐老奴好生服侍?！?/br>
    “他真的去了？”福靈瞠大了眼。

    “伍校尉在二門外傳進話來，說軍營中有要務，廖先生派人來請大將軍速去?！迸ama道。

    “我真是烏鴉嘴?！备ｌ`噘嘴睡下，憋了一肚子氣回來，準備著跟他大吵一架，竟不在家。

    本來想問問他，玉茹香不香？玉茹軟不軟？抱在懷里舒服嗎？若不是我去，你是不是就和她親在一起了？

    沒錯，我騙你了，我看不得你因為她滿頭大汗一臉心疼，故意騙走你的，你能將我如何？

    我再問你，若是玉茹以死相逼，你會納她為妾嗎？

    也許不用逼，只要捅破二人之間那層窗戶紙，他們就郎情妾意再不分離了。

    福靈捶床坐起，一眼看到他的枕頭，撲過去拳打腳踢，直到力竭睡了過去。

    一覺睡醒，大將軍派人送了信回來，上面寫道，因軍務所需，他要帶人去一趟玉門關，他說：

    我當速去速歸，你當保重自己。

    福靈看著那兩行字，應是匆忙寫就，分外潦草，卻遒勁有力直透紙背。

    看了好一會兒，折成一只小鳥的形狀，塞入袖中。

    正百無聊賴，樊夫人下了帖子來請，福靈雀躍赴宴，傍晚的時候盡興而歸。

    次日，俞夫人又下帖子，再次日，許多位將軍夫人輪番設宴，福靈忙得不可開交。

    眨眼就到元宵，十四日夜里，福靈怏怏說道：“明日過節，沒人請我了。”

    “郡主既喜歡熱鬧，二夫人過來問起家宴，怎么又不準？”牛mama問道。

    “除夕夜里鬧得不歡而散，大將軍又不在家，我提不起興致。”福靈道。

    正說著話，程夫人下帖子來了，笑道：“聽二夫人說明日不開家宴，我打算在院子里準備幾樣飯菜，請郡主過去小酌，郡主可肯賞光？”

    福靈欣然應允。

    元宵日早起下一場小雪，午后放晴，入夜的時候，圓月當空銀輝滿地。

    程夫人院中圍廊下隔出暖閣，福靈臨窗坐著，看外面紅燈籠上覆一層薄薄的白雪，月光照在其上，煜煜閃著銀光，笑說道：“看不出程夫人如此富有雅趣?！?/br>
    “我哪有什么雅趣?！背谭蛉藫u手道，“都是徐jiejie的主意。”

    福靈看向徐夫人，徐夫人笑道：“本該去我的院子里，又怕滿屋子藥味兒熏著郡主，只好借程meimei的地方?！?/br>
    福靈說聲多謝，徐夫人忙道：“該我謝郡主才是，這些日子多虧了墨香的藥膳，我自覺好了許多，一直想著向郡主致謝，可郡主宴飲太多，我今日好不容易等來時機。“

    福靈忍不住笑了，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嘴上客氣道:“徐夫人有心了。”

    “我再有心，也不如大將軍有心?！毙旆蛉诵Φ?，“大將軍不能在府中陪著郡主過節，擔憂郡主寂寞無趣，特命樊將軍想辦法，樊將軍回去與樊夫人一商量，樊夫人帶頭，其余將軍夫人隨后，輪著請郡主赴宴，聽說除去今日，一直排到了二月二?！?/br>
    福靈捏緊了袖筒里的那只小鳥，一顆心怦怦怦急跳，果真是他吩咐的嗎？

    “沒想到大將軍也會如此體貼。”程夫人道，“當年待秦夫人，不說像郡主這般，就算十中有一，她也不會上吊死了。”

    徐夫人看她一眼，她忙捂嘴道:“我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大節下的，確實不該提起一個死人?！毙旆蛉说溃安贿^既提起來了，我就把聽來的舊事跟郡主說上一說，聽說郡主前陣子派人去了涼州，想來心里也是好奇?！?/br>
    看福靈未置可否，接著說道：“二夫人對此事諱莫如深，從不肯提起半個字，我也是從左鄰右舍的閑言碎語中聽來的。那秦夫人自小茹素，見不得打打殺殺，她迫于父命嫁給了大將軍，心里一直嫌棄他是武夫，又加大將軍在外打仗，經年不歸，她在外面有了相好懷了身孕。

    那年十一月三十，大將軍從軍營回家，得知她有jian情，一言未發抬腳就走，這秦夫人知道大將軍的脾氣，知道會被休棄，又憂心對那jian夫不利，心中又恨又怕，留下一封四字遺書，白布懸梁了結了自己的性命?！?/br>
    福靈沒說話，程夫人聽得張大了嘴：“都說是大將軍跟她口角，話說得太狠，她才羞憤自盡的，原來是偷人有了身孕，這個不要臉的，虧我每年還跟二夫人一起祭奠她，祭奠的時候，二夫人總說她待自己很好?！?/br>
    “她待二夫人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待大將軍不好?！毙旆蛉说?，“她不肯讓大將軍靠近，總說他身上有血腥氣，看著他時總是一臉嫌惡?！?/br>
    程夫人呸了一聲：“憑她也配嫌棄大將軍？聽說那秦全安是個書呆子，家中過得一年不如一年，秦氏出嫁前，秦家只剩了空架子，沒有大將軍，秦家人只怕得餓死?！?/br>
    徐夫人嘆息道：“可她再怎么冷待大將軍，大將軍始終將秦家當作親人，任他們予取予求。秦氏一死，秦家再不用來往，秦氏說她終得解脫，大將軍又何嘗不是？”

    福靈發一會兒呆，咬一下唇說道:“我確實派了人去往涼州，因為我聽說，是大將軍殺死了秦夫人?！?/br>
    “大將軍英雄蓋世，絕不會對女人動手，更不會殺了她?！背谭蛉撕V定說道，“殺了那jian夫倒有可能，徐jiejie，那jian夫死了沒有？”

    “不知道。”徐夫人搖頭，“秦夫人死后，涼州城里謠言四起，大將軍隨大軍出征再未回來，三年后大軍奪回甘州，那時候大將軍已是三品威烈將軍，他接我們住進了甘州的將軍府，涼州的那些人和事，也就再沒人提起了。”

    福靈默然片刻，說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徐夫人贊賞點頭，程夫人卻道：“jian夫究竟是誰？他若死了還罷，若沒死，我替大將軍殺了他去?！?/br>
    “郡主都說不提了，你還提?！毙旆蛉肃恋?，“你陪郡主喝幾盞酒才對?！?/br>
    程夫人忙揭開酒壇，清冽的酒香撲鼻，又夾著淡淡的藥香，程夫人笑道：“這是徐jiejie教著我釀的甘州黃酒，郡主嘗嘗?！?/br>
    清黃透亮的酒倒入白玉杯，映著月色，但見波光流轉瀲滟生輝。福靈呀一聲道：“甘州夜光杯，果真是美不勝收，我在宮中所見多為碧玉，我家有一套墨玉，父王愛若珍寶，白玉的還沒見過?！?/br>
    “聽說這甘州夜光杯有白玉黃玉碧玉墨玉，徐jiejie這套白玉的是傳家寶，當年窮困得快要討飯，也沒舍得賣?！背谭蛉苏f著話又捂了嘴，“我又多話了，我覺得吧，郡主覺得這白玉的好看，主要是因為這月亮是甘州的月亮，甘州夜光杯嘛，自然得在甘州月亮照射下，才會更加好看?！?/br>
    福靈和徐夫人都忍不住笑了，福靈舉杯對程夫人道：“程夫人詼諧，我分外喜歡，來，不醉不歸。”

    “郡主豪氣，我便舍命陪你?！背谭蛉伺e杯一飲而盡。

    見徐夫人也舉起酒杯，福靈一驚道：“徐夫人還是別喝了?！?/br>
    “這酒里有十多位中藥材，能舒筋活血健體養生，甘州有女兒的人家都會早早釀上一壇，待女兒出嫁時拿出來宴客?！毙旆蛉诵χ鴾\酌一口。

    福靈一口喝下半杯，入口清甜舒潤，別有一番美味。

    “好酒。”她笑著將滿杯飲盡。

    程夫人為她斟滿，笑問道：“郡主金枝玉葉，怎么會好酒？”

    “我父王愛酒，我小時候看他一喝酒就很陶醉的模樣，心中好奇想要嘗嘗，他自然不許，可越攔著我越好奇，總趁他不在家的時候溜進他的書房偷喝，怕身上有酒氣被人發現，只敢嘗幾滴，可越忍著越想喝。

    再大些進了宮，太后喜愛清甜的酒，每回進膳都要喝上幾杯，我問太后好喝嗎，太后就賞我一杯，笑說你嘗嘗，那滋味真是玉液瓊漿，太后看我喜歡，十分高興，說總算有人陪她喝酒，可太后面前也得拘著，我從不敢超過三杯。

    后來我學會騎馬，頭一回帶著晴香出城游玩，路過酒館的時候，她進去買酒，我在僻靜處等著，等到她買了來，我抱著酒壇就喝，一口氣全喝了進去，喝得爛醉，躺在地上打滾兒傻笑，晴香急得直哭，哥哥派去偷偷跟著保護我們的人只得現身，雇來馬車將我帶回了王府，哥哥罕見得發了脾氣，罰晴香一直跪到我酒醒，哥哥說我再貪杯的話，就把晴香攆出王府，那以后我也只好拘著，偶爾出城偷喝最多半壇子，再未盡興。

    說起來，還是前來邊城的路途上最為盡興，每晚都喝到倒頭就睡?！?/br>
    福靈說得滿心歡喜，程夫人好奇道：“郡主這一路上都有酒喝？倒不知是誰這樣仔細?！?/br>
    福靈搖頭：“牛mama說，每日送來的晚膳里都有，我猜想，也許是哥哥怕我想家，特意讓人為我準備的?！?/br>
    “也許是大將軍的吩咐呢？”徐夫人笑道。

    “不可能?！备ｌ`說道，“他不知道我好酒?！?/br>
    “是與不是，等大將軍回來，郡主一問便知?！毙旆蛉诵χe杯，“郡主今夜也要盡興才是?！?/br>
    酒過三巡，徐夫人跟前侍奉的王婆子在外說道：“夫人，二門外傳話，說畫師明日就到?！?/br>
    徐夫人眼眸一亮，對福靈道：“郡主說過想將西行記做成畫冊，我讓程meimei找來一位畫師，又怕人不可靠，請求大將軍查了此人底細，人既來了，就是通過了查探?！?/br>
    “是嗎？”福靈驚喜不已，“這可太好了，明日就見見這位畫師?！?/br>
    “為了讓郡主方便看畫，特意讓這畫師住了角門外的客院，他每畫好一幅，都會拿給郡主看，郡主若不滿意，吩咐他改了就好?！毙旆蛉说?。

    福靈高興得連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