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駱駝來了一趟，說大將軍帶人到胭脂山打獵去了。

    福靈心下一松，盼著他多去些日子。

    半上午的時候，胡玉茹來了，進門客套幾句，試探著問道：“郡主和明庚哥是不是鬧別扭了？”

    “你聽說什么了？”福靈反問。

    “來路上聽到幾個婆子嘀咕，說昨夜軍營里并未來人，應(yīng)該沒什么急事，可夜半的時候明庚哥陰沉著臉出了二門，也不用人伺候，自己去馬廄中牽了馬，上了馬飛馳而去，不許任何人跟著?！焙袢憧粗?。

    “沒有。”福靈嘴硬道，“我跟他還不熟，哪來的別扭可鬧？”

    “我還聽說，幾日前在徐夫人屋中，二夫人問明庚哥，洞房的時候，郡主為何沒有落紅。”胡玉茹壓低聲音道。

    福靈變了臉色，二夫人如何知道的？

    胡玉茹猜到她在想什么，接著低聲道：“二夫人在府中多年，在郡主面前安插眼線十分容易。如今府中上下都在議論，有的說郡主另有相好，還有的說，郡主和明庚哥尚未圓房?！?/br>
    福靈一聲嗤笑：“懶得理會這些閑人的議論?！?/br>
    沒想到她是如此反應(yīng)，胡玉茹將余下的話悄悄咽回肚子里，笑說道：“也是啊，若要理會，豈非自尋煩惱？”

    福靈笑笑，不欲再糾纏閑言碎語，便問她道：“這大將軍府里都逛遍了，我想到城中走走，牛mama說人生地不熟，總是攔著，你何時得閑，陪著我逛逛去？”

    “今日就行啊……”胡玉茹笑道。

    她話未說完，門外有人笑道：“今日不巧，我來了，看來郡主和玉茹姑娘得改日出行了?！?/br>
    隨著笑聲，樊夫人走了進來，來到面前福身行禮，福靈忙扶她起來，讓她坐了，笑著嗔道：“在城隍廟的時候說好常來常往的，許多日過去了，也不來看看我。”

    “我一直惦記著郡主，可前些日子軍中出了事……”樊夫人神色黯淡下來，“樊將軍為阻止sao亂，親手劈死了幾名士兵，他這些年殺敵無數(shù)，可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對自己人動手，心中難受愧疚，每日悶悶不樂，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陪著他?！?/br>
    “如今可好些了？”福靈關(guān)切問道。

    “多虧廖先生開導(dǎo)，他好多了?！狈蛉藝@息道，“說起來都怪那閹人曹喜，為了煽動營嘯，逼著曹護在酒里下藥，事后為了滅口，勒死了曹護，說他是畏罪自盡，那曹護可是他的干兒子，當(dāng)祖宗一樣伺候著他，唉……”

    小護？那個瘦弱文靜、謙卑恭順的少年，總是彎著腰跟在曹喜身后，見到福靈就會瞇起一雙細眼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小護，賽馬去嗎？”福靈問他。

    “等得了空?！彼那闹钢覆芟病?/br>
    “喜爺爺，讓小護跟我賽馬去吧?！备ｌ`喊著。

    “去吧去吧?！辈芟矓[擺手，“你可把郡主給伺候好了。”

    “知道了?！毙∽o高興得跳了起來。

    他是馬上高手，福靈經(jīng)他指點，騎術(shù)精進許多，笑稱他一聲護師父。

    福靈問他：“小護，你怎么學(xué)會騎馬的？”

    “家鄉(xiāng)有很大的馬場，會走路就會騎馬?！彼种煨?。

    “騎馬放牧多好，為何要進宮來？”福靈問他。

    他搓著手：“我家跟曹干爹家沾些親戚，有一年他回鄉(xiāng)去，那樣排場威風(fēng)，許多人巴結(jié)不上，可他一眼看中了我，爹娘就讓我跟著他了。進了京才知道……”

    小護說不下去，眼中泛起迷惘，福靈問他：“你后悔嗎？”

    “不后悔?！毙∽o搖頭，“家里孩子多，窮得過不下去，我進宮后，自己吃得飽穿得暖，還能給家中捎些銀子，上回我爹娘來信，說家中蓋了新房，弟弟也上了學(xué)堂。”

    他又笑了，笑得心滿意足。

    “曹喜果真該死?！备ｌ`沉浸在回憶中，咬牙切齒自語道。

    樊夫人看向胡玉茹，小聲問道：“玉茹姑娘一向可好？”

    “我很好?！焙袢阈Φ?。

    “聽說二夫人正為你議親，可有了中意的人？”樊夫人笑道，“軍營里有一位小將軍，模樣生得俊，性情純良，家世也好，父親是肅州府的通判，你要不要偷偷見見？總好過盲婚啞嫁?！?/br>
    “再說吧?！焙袢憷淞四?。

    樊夫人不以為意，笑著說道：“我與郡主有些女人間的私房話要說，還請玉茹姑娘回避一下。”

    胡玉茹站起身，對福靈說一聲告辭，抬腳向外。

    福靈回過神，人已到了門外，驚訝問道：“怎么說走就走？”

    “我給轟走的。”樊夫人輕聲笑道，“我今日來啊，不只是為了竄門，我另有要事。”

    “什么要事？”福靈好奇不已

    “我?guī)Я藥讉€人來，求郡主見上一見?！狈蛉诵χ蜷T外張望。

    “是什么人？”福靈更加好奇。

    牛mama走了進來，對福靈道：“三位如夫人來了?！?/br>
    “你說的人，就是她們？”福靈不解問樊夫人。

    “她們也是我請過來的，另有三位我?guī)淼娜?，還在廂房里候著呢?！狈蛉诵εama道，“都請進來吧?！?/br>
    牛mama看向福靈，福靈點了點頭。

    三位如夫人進來與樊夫人相互行禮見過，福靈讓眾人坐了，牛mama領(lǐng)進兩男兩女。

    樊夫人指著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道：“這位是常來府上請脈的李郎中，原來是軍營中跟隨大將軍的軍醫(yī)，在座各位想必十分信得過?！?/br>
    徐夫人點頭：“李郎中常年為我看病，是咱們府上的老朋友了?！?/br>
    “另外這三位呢?！狈蛉酥钢晃幻姘谉o須的中年男子，“這位是我特意從甘州請來的婦科圣手，姓湯，是李郎中的弟子，沒錯吧？”

    “不錯。”李郎中笑道，“湯成擅長婦科，聞名三州，想來幾位夫人也曾聽過。”

    三位如夫人點了點頭，樊夫人又指向兩位婆子：“這二位呢，是甘州城里最好的穩(wěn)婆，一位喚做桃娘，一位喚做李娘，也是三州大名鼎鼎的人物，多少富貴人家排著隊求她們?nèi)ソ由瑤孜环蛉丝稍犨^？”

    “聽過聽過。”程夫人不耐煩道，“樊夫人，你就別兜圈子了，有什么話直說，請他們來做什么？難道郡主有了身孕？”

    眾人齊齊看向福靈，福靈忙搖手道：“別看我，沒我的事?！?/br>
    樊夫人笑笑：“我想請教桃娘與李娘，是不是每一位新娘子洞房的時候都會落紅？”

    “那自然不是?！碧夷镄Φ溃芭纫惨詾槎家浼t的，是李娘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其后諸多見聞，方才明白，有的落紅有的不落紅?！?/br>
    她說著話看向李娘，李娘點頭道：“金城曾經(jīng)因為此事鬧出人命，新娘子沒有落紅，婆婆冤枉她與人有染，新娘子羞憤自盡，兩親家對簿公堂，當(dāng)時的蕭縣令從范陽請了穩(wěn)婆來，穩(wěn)婆說范陽漁陽一帶的女子很多不落紅，蕭縣令做出判決，婆家向娘家賠銀三百兩，女婿去岳父家終生勞役，岳父岳母年老后，女婿為其養(yǎng)老送終。

    蕭縣令又在申明亭中貼出告示，告誡百姓移風(fēng)易俗除此陋習(xí)，若再有此類糾紛，嚴(yán)懲不貸。奴的娘家在金城，是以知道此事，也懂得了此理，卻不懂是何道理，想來湯郎中是知道的。”

    湯郎中笑笑：“在下也是聽聞金城的案子后，才追索其中緣由。范陽漁陽一帶女子打小騎馬，是以很多不落紅，據(jù)我觀察，許多好動的女子，或者小時受過傷的，也不落紅?！?/br>
    “三位夫人可聽明白了？”樊夫人的目光從二夫人，徐夫人，程夫人臉上掃過，正色問道。

    二夫人面色發(fā)紅，輕輕點了點頭。

    徐夫人笑笑，表示明白，程夫人大聲道：“聽明白了。”

    “明白就好?！狈蛉丝聪蚶罾芍?，李郎中起身對湯郎中和兩位穩(wěn)婆道，“既說明白了，咱們就不打擾郡主了?！?/br>
    四人行禮告辭。

    福靈看向樊夫人，樊夫人笑道：“七日前，大將軍托付給我一件事，大將軍說，府中三位如夫人當(dāng)面問起他與郡主閨中之事，他不知道如何說，就算知道也說不出口?！?/br>
    二夫人面色更紅，徐夫人也面帶慚色，對程夫人道：“看來是我們管得太寬了。”

    程夫人不以為意：“我們是關(guān)心他，沒有惡意?！?/br>
    “我思來想去，得跟三位夫人講明白其中道理才好，就打發(fā)人去甘州請來這三位人物，因為要等人到齊，拖到了今日?！狈蛉丝聪蚨蛉耍奥犝f這七八日里，府中流言四起，下人們議論紛紛，倒是我拖延的罪過了?！?/br>
    “是我的罪過?！倍蛉似鹕硐鹿?，慌亂說道，“是我約束不嚴(yán)之過?！?/br>
    福靈看著她，笑笑說道：“既有過，那就回院子里閉門思過。”

    二夫人身子一顫，祈求看向徐夫人，徐夫人懇切道：“郡主，我們是關(guān)心則亂?！?/br>
    “好一個關(guān)心則亂。”福靈冷笑道，“我問姚夫人一句，你如何知道我新婚之夜沒有落紅？這也是你掌家之責(zé)？”

    二夫人低頭不語。

    福靈又道：“我再問徐夫人和程夫人一句，你們當(dāng)著大將軍的面提起此事，可想過他會有多難堪？”

    程夫人對徐夫人道：“那夜里大將軍一句話沒說，鐵青著臉起身就走，我以為他是生氣了，原來是難堪，jiejie你說得沒錯，我們確實管得太寬了?！?/br>
    徐夫人一聲嘆息：“郡主，妾十分慚愧?！?/br>
    “那，我也領(lǐng)罰，回去閉門思過。”程夫人痛快說道。

    “你們來問我，都好過當(dāng)面問他。”福靈嗤笑一聲，擺手道，“都回去吧。”

    三人起身向外，樊夫人攔住了：“大將軍還有一句話，此事既已明了，日后無論任何人，休要再提起一個字，否則……”

    樊夫人目光一凜，三人俱點頭稱是。

    送走三人，樊夫人看著福靈笑：“郡主猜猜，大將軍怎么說的？”

    “怎么說的？”福靈懨懨得提不起精神。

    “大將軍說誰要再提起一個字，軍法處置?！狈蛉丝┛┬Φ溃翱磥泶髮④姼镄枰ㄐ┘乙?guī)。”

    “這府里確實沒規(guī)矩，卻也自在?！备ｌ`依然懶懶得，狐疑看著樊夫人。

    “郡主是不是想問，跟如夫人說不出口的事，大將軍為何會跟我說？”樊夫人笑問。

    福靈點點頭。

    “我新婚之夜也沒有落紅，樊將軍那人迂腐，嘴上不說什么，心里生了疑惑，總跟我別扭著，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次樊將軍喝醉了酒，憋不住跟廖先生提起此事，說得聲淚俱下，說疑心我又舍不得我，想當(dāng)面問我，又怕捅破窗戶紙，我會離他而去，才總是跟我鬧別扭，廖先生用冷水將他潑醒，將他好一通數(shù)落，不巧大將軍路過，聽到此事打了他三十軍棍，他是被抬回去的，養(yǎng)傷期間什么都說開了，也就沒事了?！?/br>
    樊夫人笑道，“許是因為這個，大將軍想到了我。能為大將軍做些什么，我受寵若驚，頗費了一番心思。”

    “原來如此?！备ｌ`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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