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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縣長升到市里,將他也提攜到了市里。又花了幾年時間,鐘楠這位二姐夫又成了市長最為倚重的秘書,御用筆桿子,一時間風光無限。 鐘楠上高中上大學都是這位二姐出的錢,因為供養了家里唯一的根苗,丈夫地位最高,又將全家人都提攜到了城里,所以她是鐘家說話最管用的人之一。 很快我就領略到了她的能干與潑辣。 一進門,互相介紹認識,鐘二姐就大聲熱情地招呼眾人:走吧,飯店早就訂好了! 我很愕然,因為在火車上坐了一天,身上又黏又臭,又暈了車,我是很想洗漱一下,先睡一覺再做打算的。但我是來見家長的,客隨主便,鐘二姐態度強硬,我也不好推脫,只能強撐著去了飯店。 飯桌上,鐘父是老實人,但保持著一家之主的威嚴,話不多,但偶爾說一句話,眾人都奉若圣旨。鐘母不會說普通話,只是笑瞇瞇的,看起來倒很是慈祥。 鐘大姐一家沒有來,鐘二姐全程充當著活躍氣氛的角色,至于隨后趕到的鐘二姐夫看到他的尊容,我才明白為什么他當年明明前程遠大卻找不到對象,為什么鐘二姐那么輕易就能將他牢牢掌握在手心。 正文 062 云城陋俗 在鐘二姐的調度下,山珍海味很快上了滿桌,我口味偏清淡,但云城風俗一向是濃油赤醬,高糖、高鹽、高油,再加上勞累和暈車,我真的沒有絲毫胃口。 鐘二姐看著滿桌菜肴,臉上煥發出光彩來,向弟弟笑道:怎么樣,沒給你丟臉吧?她用的是一種雖然聽起來很低,但足以讓我聽清楚的私語聲。 鐘二姐夫也在大聲表功:這家菜特別難得,不是我跟老板有交情,都訂不到。 雖然不習慣,但他們如此熱情,我也不好不領情,只能勉力多吃一些。 還沒吃兩口,鐘二姐就端起了酒杯開始勸酒當地產五十二度白酒,聞起來就很辣。我沒辦法,只得端杯相碰,抿了一小口。 酒液又辣又苦,非常沖鼻,我忍住了吐舌頭喝水的沖動,剛要放下杯子,就被鐘二姐攔住了。 小張,喝酒要喝完。她仍是笑著,態度卻非常強硬。 我為難地看一眼鐘楠,他向我打眼色表示愛莫能助,我只得求饒,表明自己不會喝酒,再加上路上很累 結果鐘二姐不在乎道:我們云城的風俗就是如此,你不喝完,是看不起我們家?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我不喝也不行了。一杯下去,腸胃就被燒灼得痛起來,但這還不算完,我們這里的風俗,你喝兩杯,咱倆再碰一杯,一共三杯,才算是禮貌。 她如此強勢,我只能受她擺布。更可怕的是,這還不是結束。我要挨個向鐘父、鐘母、鐘二姐及鐘二姐夫敬酒,同時接受他們的敬酒。到后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是不是還活著。 第二天,我暈乎乎地跟著他們回了村里。 按著鐘母的說法:栓柱娶了城里媳婦,總要帶回去見見親戚,不然像什么話?栓柱就是鐘楠的小名,據說是因為在他之前,還夭折過一個哥哥的緣故。 鐘楠很不高興母親暴露了他的小名,我笑了一下,接觸到他陰沉的目光,就沒敢再笑,唯恐傷了他的自尊,只是悄聲跟他強調,我真的不能再喝一滴酒了。 他對于二姐灌醉我這件事也很不滿,表示同意,不過還是埋怨道:她說你就聽啊?一點主見都沒有! 到了村里我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簡單的認親,鐘家在鐘大姐cao持下大擺筵席,十里八鄉的親朋故舊都趕來吃酒,看新娘子。 我被這陣仗嚇呆了,躲在房間里不敢出去,直到吃飯的時候,才發消息問鐘楠怎么辦。鐘楠很快回復:【不用怕,女人不用上桌吃飯,你去廚房找我二姐。】不許女人上桌吃飯? 這是哪個朝代遺留下來的糟粕啊?我又一次被震驚了。 不想在這種時候跟男朋友起沖突,我去了廚房,與鐘母、鐘家兩位jiejie,還有一大批前來幫忙的同村女性一起,蹲在被煤煙熏得黑乎乎的灶臺前吃飯。 也許是因為知道我是南方人,聽不懂方言,她們毫不避忌地談論我:屁股大,看起來好生養。 娶個城里媳婦,老貴了吧? 城里姑娘就是細皮嫩rou的,你們家栓柱是不是還得伺候她? 鐘母慈祥的笑容不見了,面容立刻顯得刻薄起來,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飛:那哪兒能呢?我們家栓柱,多少女的想跟他處對象。想做我老鐘家的媳婦,就得好好伺候丈夫! 說著看我一眼,又扭頭扒飯,再是城里姑娘,進了我鐘家大門,就得守鐘家規矩! 突然間,我遍體生寒。 所有人,包括鐘楠在內,都不知道我其實并不是什么都聽不懂。 我爺爺是關中人,我從小聽他說陜西話,聽得非常熟練。所以大多數北方方言我都能聽懂幾分,更何況她們這幾句話并不復雜。 她們笑了一陣,見我聽不懂不說話,又八卦起來,說起誰家的女兒出嫁,要了十八萬彩禮;誰家的丈夫打妻子,蒼蠅不叮無縫蛋,一定是她有問題,沒毛病怎么會挨打;誰家的孩子又考上了大學,跟你家栓柱一樣,也是當大官的料 鐘二姐在這群人中具有極高的地位,她對自家廚房的環境表現出相當的不滿意,隨口說笑了幾句,就端著飯碗出去,站在廚房門口吃了。 鐘大姐看上去比鐘二姐要老十多歲盡管他們實際年齡相差絕不超過五歲。這個老實木訥的農村婦女眼神有些呆滯,甚至還不如她的母親看起來鮮活。 在她們的談笑中我知道,那是因為鐘大姐生不出兒子,不但丈夫家看不起她,就連娘家人,也覺得她沒用。 鐘二姐對此洋洋得意,從廚房門口探進頭來:要不是我和弟弟有出息,姐夫早就不要你了吧。她倒是從來不叫鐘楠的小名,因為顯然那不夠洋氣。 她又換了普通話,笑著招呼我:meimei,你說,我弟弟是不是特別有出息? 是呢,他很厲害,他導師都說他很有前途。面對鐘楠的家人,我只能如此承認。 而后她們的話題又迅速轉移了,導師,那是啥? 這個話題鐘二姐很有發言權,就是他們的老師,每個人都有一個。 眾人又問:那她有沒有那什么導師?說這話的大嬸悄悄指了指我。 哎那她導師男的女的?另一個小媳婦也追問。 鐘二姐臉色有些怪異:也有,都有導師,她怎么能沒有? 宴席散后,滿地狼藉,一次性筷子、塑料碗和紙巾在地上的菜湯中糾纏成一團一團的可疑物,鐘大姐帶著鐘二姐和我掃地洗碗,鐘母表示:我做牛做馬這么多年,好歹受一回你們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