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愧疚之中
秦奚笑了笑,他只是停頓須臾,雙眼似是無意地從玉染的面頰上掃過,下一刻便啟唇道:“曾經,我也迷茫過,我心中的仇怨究竟有多深,究竟我有多少恨死去的先王,又多少恨現在的安君長孫延。我也想過就此忘記,但是我做不到,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是讓我感到痛苦。而就是在那個時候,有一個人,她告訴我,讓我沒有必要強迫自己去忘記那段過往,因為恨也是我情感的一部分,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所以我擁有很多的情感,所以我忘不掉?!?/br> “你現在從湘王府離開,就可以過得很自在。而相反,如果你選擇留在這里,那么可能搭上的就會是你自己的性命。即使是這樣,那也沒有關系嗎?”長孫毅似是有些明了秦奚所指之人,他皺了皺眉,開口問道。 “可是那個人,她明知我心中有恨,明知我絕對不會就此罷休,她也相信著一切終歸可以塵埃落定。”秦奚說到此處,忽然笑了起來,很是溫潤,“她說,到時候,我就可以真的安安心心地每日看看我的書,或者去看看這個天下四海,望著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就在秦奚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給在場有一個人的震撼很大。那個人——是玉染。 玉染垂下眼簾,如果有人仔細去看,便能發現她的眼底滿是錯愕與詫異。她好像……從哪里聽過這句話。 似乎,玉染只要閉上眼,依稀可以看見的是自己在夜色里微笑著的身影,玉染看見腦海中的自己唇畔一開一闔,似乎是正在面對著什么人,說著什么話,只是玉染她聽不見、也再也看不清。 “塵埃落定?四國紛爭,這是個亂世,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人哪里來的自信。”長孫毅平靜地回應。 “王爺,什么事情你覺得做不到,實際上還有很多的辦法可以讓你去做到,只不過每個人的考量是不同的罷了?!鼻剞尚Φ?。 “這也是那個人告訴你的?”長孫毅的目光微閃。 秦奚點頭,“是?!?/br> 長孫毅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看向自己的長子長孫弘,開口道:“以后若是你再出去喝得大醉,深夜不知歸府,那你也就不用回來了?!?/br> 長孫弘摸了摸頭發,訕笑了幾聲,似乎頗為尷尬地說道:“爹,我知道了。” 長孫毅走了,而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宛然告訴我你這幾日皆是醉酒到深夜才回來,很是擔憂?!庇袢締⒋綄﹂L孫弘道。 “是有些對不住,不過本殿下向來是被人冠上紈绔風流的名聲,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吧?”長孫弘彎了彎嘴角,擺了擺手說道。 玉染輕嘆,不贊同地說:“這樣……不好?!?/br> “什么不好?”長孫弘反問。 “南玉的意思是,會讓別人擔憂不好,醉酒不歸不好,當然,被隨意冠上紈绔風流的名聲也不好?!鼻剞商嬗袢窘拥?。 “秦奚你這是做什么呀,我都還沒嫌你都不告訴我你是認識南玉的。”長孫弘雙臂環胸,抱怨地說道:“再說了,那寧國的攝政王明明就是個女子,不還是一樣被傳著那樣風流的名聲,有什么好見怪的?” 秦奚聞言,眸光微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何赫連玉即使有這般傾盡風流的名聲,卻依舊可以受得臣民的信任和尊重?如若沒有足夠的能力,也沒有任何運籌帷幄的自信,你以后還是不要再這樣了。就算是做樣子給別人看,好顯得你是個不問正事的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的,就比如說——安君長孫延?!?/br> “秦奚,總覺得明明是你離開了安國五年,結果居然可以比我還了解安國?!遍L孫弘說道。 “那只是因為你太不了解了。”秦奚笑道。 “你們若是還想聊,那聊多久都無所謂了,只是我現在餓得慌,不如你們便先自己聊著,我回去了?!庇袢境雎暤?。 秦奚溫言,“我送你回去。” “什么叫你送啊,這是我家的府邸,怎么好像你那么熟呢?不對,你也確實熟?!遍L孫弘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改口說道:“但是你又不曉得南玉住在哪個院子,還是我送她回去。對了,南玉,你有什么想吃的嗎?我讓人做了給你送過去,每天都吃得這么隨意怎么好?” 最后,長孫弘還是和秦奚一起走在了玉染的身后。 玉染無奈,“沒有?!?/br> “真的沒有?對了,南玉,你剛才說宛然擔憂我,那你呢,你也擔心我嗎?”長孫弘不斷地湊到玉染的身側問道。 玉染驀地停下腳步,盯著他,提起唇角,“說實話,我不太喜歡總是要別人替他cao心的人?!?/br> “那依照南玉的意思,就是喜歡我了?”長孫弘忽然咧嘴反問。 這一次,還不等玉染回應,就見秦奚走了兩步擋在了長孫弘和玉染之前,他的神情溫溫,有幾分含笑,他忽然抬手,觸碰在了玉染的鬢角。 玉染一愣,卻沒有動。 秦奚是看見了玉染散亂在腦后的頭發與她的發簪糾纏在了一起,于是才走上前去幫她解開,之后他撤回手,不禁笑說:“長孫小姐很會梳發,你之前可以讓她幫你?!?/br> “不用了吧,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庇袢菊f。 “也好,隨你?!鼻剞牲c點頭。 長孫弘和秦奚將玉染送回了院里,隨后返回。 兩人之間的氛圍沉悶了許久,最后還是長孫弘先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秦奚,你是不是喜歡南玉?” 秦奚的眼底沉靜,“為什么這么問?” “你看南玉的眼神都快溺出水了,我能看不出來?”長孫弘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說道。 “是嗎,那讓你為難了?”秦奚好笑地問。 “不會,我怎么會為難。”長孫弘挑了挑眉,他仰頭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天空,須臾之后感嘆地說道:“不過,不管怎樣,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這五年來,長孫弘一直都活在愧疚之中,他愧疚于以為自己沒能救出秦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府和秦奚的消失。 而今,就在長孫弘發現了湘王府也可能即將與秦府得到同樣的遭遇,并且他的父親還是依舊無動于衷的時候,他已然心死,所以日日醉于酒香之間。不過,就在此時,一件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秦奚回來了。 “人不能永遠活在自己對別人的愧疚之中的?!鼻剞陕勓裕朴兴校肫鹆酥坝袢九c他所言,也將這句話一模一樣地送給了他以前最好的友人。 現在的湘王府早已幾乎沒有了五年前的婢女小廝,就算有,在秦奚到來的第二日,便都被分別差去了湘王府的別院。同時,秦奚也被當作了湘王府的人來對待,才將此事暫時掩蓋了過去。 一晃,便是又過去了半月。 “子期,子期?你在嗎,有看到我上次的畫的畫卷放哪兒了嗎?”玉染詫異地看著書架,又上上下下將書架掃了一遍,才開口問道。 只是,玉染沒有得到回應,也沒有看到修子期的身影。 “又不在么?”玉染自言自語了一句。 自從玉染知曉了修子期會一直跟著她之后,她喚他幫忙的時候也多了??梢哉f,別人的暗衛或是侍從都是在主子有危險的時候才出手,可玉染經常喚修子期的緣由可能只是因為一件小小的瑣事,修子期偏偏也從未提起過這一點,還做得格外習慣。 之前玉染喊修子期的時候,修子期一般隨即就會出現,但是這幾日,修子期不在的次數倒是變多了,玉染不曉得是什么原因,卻也不曾過問。 玉染兀自盯著書架沉默良久,神情有些詫異。 上次同長孫宛然畫完那副畫卷之后,玉染便時而會看一看自己筆下的那個人。而后,她零零碎碎地也會想起些什么,所以經常給畫卷上的人添上一些輪廓。 腦海中的那人總是一襲白衣素雪,飄然若仙,而且與她似乎格外親近。比起對秦奚的熟悉,可以說這個人給她心中的悸動要更大,是那種既捉摸不透,卻仍是想要靠近的感覺。 不過,令玉染現在覺得奇怪的是,她昨日明明將畫卷擱在了書架上,但今日醒來書架的一層便空了。 “你怎么了?” 玉染看向門口,推門進來的人是秦奚。 玉染撤回伸向書架的手,思索了一會兒,接著搖了搖頭,笑說:“沒什么。你怎么過來了?” “沒有事就不能過來了嗎?”秦奚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