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封君詔
“是,我要死了?!焙者B清沒有猶疑,他很快回應玉染道。 “說實話,我是真的覺得遺憾,也覺得抱歉?!庇袢酒胶偷卣f。這兩種心情,在她進宮的時候便有了,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 也許別人只會以為赫連清是普通的病重,但是玉染已經知曉了,赫連清是中毒,還是那種被連續下了許久的毒。而這個毒,正是看準了玉染不在寧國才下的,也可以說是變相地在針對著玉染了。 “我也很遺憾,只和你認識了五年?!焙者B清笑了笑,“不過,你沒有什么好道歉的,我都已經活了四十多載了,已經看得足夠多了,坐這個位置足夠久了。而你,還正是年少?!?/br> 玉染眨了眨眼,“你是因為這個才覺得遺憾的?不過……年少嗎?我也已經過了雙十的年紀了啊?!?/br> 只是赫連玉沒有再在閑聊上耗費時間,他很累,是真的非常疲累。若非是等著玉染的到來,他覺得自己已快撐不下去。他嘆了口氣,又深深吸了口氣,平緩地對玉染說:“我的桌案上有空旨和筆?!?/br> 赫連清的這句話沒頭沒尾,其實挺莫名的。 玉染聞言,扭頭朝著桌案上頭瞧了眼,隨后又看了眼赫連清,接著也未多說,踱了兩步走到桌案之前。 “寫吧。”赫連清說了兩字。 玉染抬眸,“寫什么?” “你想寫什么寫什么?!焙者B清又說。 玉染臉上沒有神情表露,她的模樣靜靜的,也靜靜地瞧著赫連清一會兒,最后挑著眉道:“我約莫是寫不大好了?!?/br> “我念,你寫?!焙者B清似乎早就猜到玉染不會隨意落筆,于是直接接話道。 “好?!庇袢拘廊?。 赫連清闔著眼歇息,接著開口一字一句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今壽至,龍御賓天。太子赫連玉,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孤登基,即君王位?!?/br> 直至赫連清念完了整封詔書的內容,玉染的神色也不曾有任何變化。她很平靜,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自在如常的平靜。 玉染的筆鋒向來娟雋秀而凌厲,鋒芒如人。她垂著眸,擱下折扇,左手扶在桌案上,右手提筆而動。赫連清一字一句地念,她也是一字一句地寫。 很快,她就寫完了。 玉染掃了一眼自己寫的詔書,稍稍偏了偏頭,隨后開口問道:“你還看嗎?” “不了。”赫連清說。 “好?!庇袢咎袅颂裘?,最后也就點著頭隨意應了一聲,那模樣是真的看上去絲毫都不在意。她等著卷軸上的字干了,才將詔書卷起來,就這么擱在桌案的中央,她對赫連清道:“我就放那兒了,你到時候再叫大監取走吧?!?/br> “換做其他人,若是接到了這種詔書,早該喜極,你確實和他們不同。”赫連清輕笑著說。 “是啊,我和他們不同,因為我是玉染嘛?!庇袢具肿斓馈?/br> 赫連清道:“為了重寫天下,不惜親手毀去自己身處的皇朝,不惜讓自己孤身一人,不惜放棄自己原本至高的姓氏,我很敬佩你?!?/br> “多謝你?!庇袢疚⑽⒌男χ?,“可你也說了我是顓頊氏,我不是你的三皇子,更并非你的孩子。而且,我是一個女人。就算是將這一切都諸加在一起,你也不會在意嗎?你可要知曉,這么一來,也許赫連氏命運將會就此改變,或許你會成為寧國的罪人。” “從我答應你的要求,并且重新回到寧國的那一刻起,我不就已經是寧國的罪人了嗎?”赫連清笑了。 “這么聽起來確實有道理?!庇袢菊f。 “以前聽你說起過,天下并非一個氏族可定,而是由天下的人而生。我不是一個好的君王,但我覺得你會是。況且……”赫連清說到這里,忽然停頓了下來,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況且——就算他沒有下這封詔書,那這個寧國也依然會落到玉染的手里。這個想法,早在赫連清與玉染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在赫連清的腦海里產生了,直至現在,這個想法更是已經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并且即將成為現實。 “況且什么?”玉染好奇著問。 赫連清沒有接下去,只是笑笑,轉而說:“沒什么,不過別忘了幫我照顧好小五,他最喜歡你了。” “我也很喜歡他,我會照顧好他的。”玉染接得飛快。 兩人話畢,殿內是一片靜謐。 須臾,赫連清似乎是用盡了力氣朝著玉染小幅度地擺了擺手,口中嘆息道:“你回去吧。” “好,再見?!庇袢军c頭,她覺得以赫連玉的身體應該已經撐不過今夜了。她走了幾步,快要掀開珠簾出去的時候,忽然聽見赫連清的聲音。 他說:“要坐在這個位置上,其實我早便想到了有這一天。所以,有一事我覺得值得你考量。” 玉染回頭,“什么事?” “放棄華國的四皇子?!?/br> 玉染抬眸,眼底忽明忽暗,她恍然笑了,隨后道:“多謝父王的提醒,兒臣當會銘記于心?!?/br> 玉染已經踏出大殿,沒有回頭。此時,寢殿之中只剩下了赫連清一人。 銘記于心,而不是定會做到嗎?赫連清很是感慨。 因為他知曉玉染的言出必行,她說銘記于心便就是銘記于心,可若是做不到,那就算是記住了也是假的。 過了一小會兒,大監和侍女重新走了進來。侍女守在外殿,而大監受到吩咐所以走了進來。 “君上?!贝蟊O躬著身,神情很是悲傷。 “桌案上的……收好了。”赫連清意有所指地說。 大監曉得赫連清的意思,他僅僅看了一眼,又回頭對赫連清道:“君上,太子心思深重,您讓他親筆帶您書下詔書,真的妥當嗎?” “他本就是太子,那就沒有什么不妥當的了?!焙者B清很是平靜。 大監頓了一頓,再語重心長道:“若是太子為君,那五皇子那里……” “你是孤嗎?”赫連清忽然說了一句,語氣卻是悠悠,須臾他聽大監再沒有應聲,于是道:“你是孤的大監,在孤身邊將近呆了二十年,如果是你的話,你應該知曉屆時自己應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否則……恐怕孤死了以后,你是留不下的。” “君上,這些老奴都明白。太子對君上和五皇子的好更是世上無人能及,老奴很感激他?!贝蟊O低下頭,雙手捧著詔書說。 赫連清闔著眼,提了提唇角,“既然知曉就好了。別忘了孤之前說過的話,孤死后老二一定會盡全力反駁太子登基,到時究竟折騰出了什么,都不用刻意理會。” “是,君上。那君上,您好生歇息,老奴先退下了。”大監躬下身,慢慢倒退而出。 一時之間,整個大殿又變作了一片平靜,平靜得怖人。秋風拂動,感觸微涼,許是帶來的蕭瑟之意愈發地濃烈了。 玉染回到太子府的時候,府里頭也是難得的安靜。她路過藏書閣的時候,忽然心中一動,隨手推開了門,沒想到見到的居然是秦奚與容襲兩人。 秦奚站在書架邊捧著幾冊書卷,似乎還準備尋覓著什么。而容襲則窩在靠窗口唯一擺著的那張椅榻上,神色慵懶,手里的書頁時而被翻過一頁,一派悠閑自在之色。 玉染面不改色地走進去,啟唇道:“你們都在啊?!?/br> 秦奚合上書卷,回過身,隨后平靜作揖,口中溫溫道:“殿下回來得很早?!?/br> “夕陽西落,似乎也不算早了?!庇袢靖袊@似地說了一句,又側眸瞧著容襲,隨口問道:“你呢,今日就在這兒躺了一天?” 容襲與秦奚的舉動全然是不同的,他半是瞇著眼,手中的書頁仍是在一頁頁地翻動著。似是聽見玉染的問話,他將書冊從眼前移開,輕輕擱在自己的身上,隨后望著玉染淺笑說:“殿下不在,容襲自是閑來無事了?!?/br> “這書閣原本除了我之外,只有秦奚可入,其余人若無允許都不得踏入。看來如今,這規矩早已名存實亡了?!庇袢敬蛉さ?。 “比起秦奚,想必慕容殿下應該更擁有這個資格。”秦奚的語氣柔和。 玉染輕笑,神情淡然,她右手的折扇隨意擺了擺,說道:“是嗎?不過無所謂了,反正也都已經這樣了?!?/br> “殿下,寧君可好?”在一陣靜默之后,秦奚抬眸說道。 玉染微微笑了笑,眼底閃爍,“不好。” “看來殿下很快就又要進宮一趟了?!鼻剞衫^續說。 玉染勾了勾唇,易容后男子的面貌看上去依舊格外清雋,她眉眼斜飛,須臾說:“大抵有種不好的感覺?!?/br> “什么?”秦奚反問。 玉染兀自搖了搖頭,一雙漆黑的眼珠一轉直接落在了容襲的身上,一掃而過。 秦奚心有所悟,靜默半晌過后便對著玉染揖了揖,捧著幾本書卷慢步朝著門口走去,最后還不忘輕緩地掩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