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牛車自然不及馬車氣派,可鄧嬤嬤太過講究了。軟墊,披風(fēng),紗帽無一不缺,而且樣樣精致大方。 就算坐在牛車上,寧寧也十分氣派。 待到三人離開,二虎兄弟才忍不住問:“這陳莊主到底是個什么來路?比之別家千金小姐,實在有些不同凡響。” 劉掌柜垂著頭說道:“總歸是你我都惹不起的人,以后務(wù)必要好好配合陳莊主,莫要惹她氣惱。” 話已至此,二虎兄弟自然應(yīng)下了。 — 另一邊,熙春樓最大的包房里,一個面相慈眉善目的嬤嬤正看著窗外,一邊對旁邊的人說道: “看見小小姐沒有,倒是頗有幾分主子當年的風(fēng)姿。” “無論是說話辦事,小小姐通身氣派,的確像極了咱們主子。” 唯獨霍蕓娘沒有說話,只是定睛看向坐在紗簾內(nèi)的女人。 她此時仍是瘦得厲害,眼角眉梢滿是皺紋。那雙英氣的劍眉,因為終日念佛,已然沒有了兇性。此時正微微皺起。 就連一向堅毅果斷的雙眸,此時也變得如同死水一般平靜。 女人身著舊衣,一手握著佛珠,一手攥緊拳,眼神卻落在蓋碗上。 霍蕓娘突然開口說道:“聽聞小小姐的豬rou燒得極其美味。主子可要嘗嘗鮮?” 大長公主淡淡說道:“我已然茹素多年,豈能因為小小一碗rou破戒?” 霍蕓娘頓時無言。 劉嬤嬤卻連忙說道:“當日,明珠郡主也喜歡親手做些湯水給您吃。想不到,小小姐如今也喜歡做這些。 主子不妨嘗嘗看,小小姐的手藝可比得上明珠郡主的?他們這熙春樓里的大師傅,都想跟著小小姐學(xué)習(xí)烹制方法呢。” 說著,她便打開一只白色蓋碗。只見里面清湯寡水,飄著一片綠葉,唯獨那rou圓做的竟像獅子頭一般。 軟軟散散,偏偏卻沒有碎掉。又像水中映照的月亮影子。 大長公主突然想起那年中秋,她有幸留在京中過團圓節(jié)。 女兒知道她厭煩魏家,便特意帶了小外孫女,陪她過節(jié)。 “嚶嚶,月餅要給誰吃呀?”女兒趴在小女孩耳邊溫聲問道。 她本因為孩子父親做下那些下賤勾當,對這孩子也有些不喜。 偏偏這小女孩格外乖巧可愛,用小胖手抓起一塊月餅,便放到她手中,又奶聲奶氣地說道:“外婆吃!” 女兒聽了這話,笑得越發(fā)開心。在小女孩臉上親了一口,又說道:“嚶嚶就是娘的小棉襖,最是乖巧了。以后咱們要孝順外婆,知道嗎? 外婆這些年可辛苦了,你娘又做下了錯事。但愿咱們嚶嚶長大了,聽外婆的話,好不好?” “好。”孩子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又乖巧地點頭應(yīng)下了。 那孩子果然很聽她娘親的話,不管她的臉有多冷,也不管她身上是不是帶著殺氣和血腥。 在她留在京城那段時日,小孩卻喜歡她喜歡得緊,總是外婆外婆的叫著,可可愛愛的,軟乎乎的樣子。到底融化了她那顆冷硬的心。 這哪里是烏七八糟的魏門血脈,分明是他們霍家的孩兒。 想到往事,公主眼圈一紅,到底拿起勺子,盛了一口rou圓,放在口中。 她早已失去了胃口,多年來吃與不吃,于她并沒有多大區(qū)別。 只是這rou圓,實在又軟又糯,吃進嘴里,滿口鮮香,爽滑得不可思議。 就如同第一次見到孩子那般,初時她自以為并不喜歡。后來才慢慢發(fā)現(xiàn),原來早就愛她愛到了骨子里。 那孩子離開之后,不止她女兒受不了,就連她的心魂也跟著走了。 就在眾人的詫異中,長公主突然開口說道:“安排下去吧。” 霍蕓娘一臉欣喜地說道:“主子且放心,鄧jiejie早就安排好了,定要讓您見小小姐一面。” 公主卻說道:“不必打攪她,也不必說破身份,看她一眼便好。” “這……主子難得來一次潞城,難道還不愿與小小姐相認嗎?” 公主卻微微揚起嘴角,道:“她還打算把小豬做成貢品呢,我倒想看看她會如何一步步,走來京中見我。” 況且,一旦露出蛛絲馬跡,皇上定然能查出些許端倪。 多年前,他生怕明珠與別的藩王結(jié)親,又礙于霍家軍在北疆的勢力。 于是,便放任底下人攛掇明珠,讓她與魏軒私相授受,最終結(jié)成孽緣。她的明珠居然配給了一個廢物。 如今若是被皇上發(fā)現(xiàn),她的嚶嚶還活在世上。 指不定又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呢? 從前那段姑侄情分,不過是別人嘴里說說,順便為皇上歌功頌德罷了。 實際上,這些年,他可沒少下手害她。 就像厲琰那小狗說得那般,與其讓這種狂妄自大、剛愎自用、小肚雞腸的昏君繼續(xù)留在王座之上,不如早些給明君讓路。 大長公主手中佛珠,不知怎的,突然散落了一地。 屋內(nèi)的人連忙蹲下身,想要把珠子撿起。 大長公主卻突然說道:“不必了,早該斷了,既然斷了便棄了吧。” 眾人只得作罷,倒是霍蕓娘連忙下去給鄧嬤嬤傳信。 — 另一邊,寧寧談成了這樁大買賣,心情自然好到了極點。 若是有喜兒在身邊的話,此時定會說一些讓人受用的夸贊之詞。無奈,如今寧寧身邊只有冷著一張娃娃臉,卻不善言辭的月兒,和滿臉嚴厲,只會講故事,教訓(xùn)人的鄧嬤嬤。 這么個團隊,寧寧就算想要拉她們?nèi)c祝一番,也完全下不了手。 在鄧嬤嬤那教導(dǎo)主任般的注視下,寧寧就連請假去看望男朋友的勇氣都沒了。 就這樣呆若木雞地坐在牛車上,思考著關(guān)于人生哲學(xué)的大事。 偏偏這時,鄧嬤嬤又開口說道:“姑娘,我想順路去買些布料,帶回莊上,不知可行?” 寧寧連忙說道:“這有什么不行的?月兒,駕著車去綢緞莊轉(zhuǎn)轉(zhuǎn),正好也給我娘挑幾匹新鮮料子。過完年,還沒做新衣服呢。” 就這樣,牛車一轉(zhuǎn),又向著更熱鬧的街市駛?cè)ァ?/br> 其實,寧寧很少往這種地方來,特別是自從被那當鋪掌柜坑了,摔傷手之后,她娘就不喜歡她進城了。 此時坐在牛車上,近距離看著四周的門面鋪子,寧寧便越發(fā)好奇。特別是那些吃食種類出奇的多。 鄧嬤嬤見她這般好奇,便說道:“姑娘,倒不如讓月兒把牛車找地方停下來。咱們沿著這條巷子,轉(zhuǎn)轉(zhuǎn)可好?姑娘不是也做了一些小吃食,還打算開個rou鋪作坊嗎。如今不如親自體會一番。” 寧寧瞬間便體會到鄧嬤嬤溫柔體貼,通情達理的那一面。于是連忙點頭說道:“就這么辦吧?月兒先放我和嬤嬤下去,你停好車再來接應(yīng)我和嬤嬤。” 月兒看了看街上往來行人那么多,四處亂糟糟的,到底有些遲疑。 寧寧便又說道:“不妨礙的,我裹得這般嚴實,都變成粽子了。又是光天化日的,還能出什么事?再說,不是還有鄧嬤嬤嗎?” 月兒聽了這話,到底同意了。于是便在一個鬧市街口,停下牛車,把她們一同放下來。 陳寧寧兩腳一沾地,整個人便放松起來。 這時,鄧嬤嬤又對她說道:“好了,姑娘咱們進去吧。你可要緊緊拉住老婆子的手,莫要貪玩偷跑出去。” 陳寧寧自然點頭答應(yīng)了,又笑著說道:“嬤嬤,你就放心吧。我哪里會那么沒眼色,非要在鬧市里瞎折騰。” 說罷,兩人便走進了人群里,如同游魚一般。 寧寧走過一家一家門面,細細看著里面的鋪面布置。 偶爾還會掏出銅板,買些小吃。整個人都放松又自在。 只是鄧嬤嬤一直死死拉住她,半刻都不肯放松。寧寧也不會反抗,就隨她去了。 走著走著,寧寧一抬頭,突然在前面的人群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她忍不住瞪圓了眼睛看過去。 只見那人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腳上踩著一雙草鞋,頭上梳著簡單發(fā)髻,帶著一根烏木釵子。手里還拿著一串佛珠。 明明就是古代婦人裝扮,或者說更像古代修行者。 可在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陳寧寧的心卻劇烈地跳動起來。 一時間,四周的繁華凌亂,都從寧寧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再也顧不得其他,用力地甩開鄧嬤嬤的手。推開人群,便向著那人,拼命地跑了過去。 鄧嬤嬤連聲喊她:“姑娘,姑娘,你要去哪兒?” 陳寧寧卻充耳不聞,只想一直跑一直跑,追上她,緊緊握住她的手。 只可惜她們間隔了人山人海,寧寧生得瘦瘦小小,力氣也不大。 那些人便全都成了障礙。 寧寧就算拼命跑,卻還是沒有追到。 等她終于停下來,早已淚流滿面,哭得像個小傻子。 突然,背后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寧寧被嚇了一跳,連忙轉(zhuǎn)身一看,卻是厲琰,“怎么是你呀?” 厲琰卻反問道:“我還想問,你在人群里瞎跑什么?也不怕被人沖撞了。” 寧寧已經(jīng)顧不得其他了,連忙抓住厲琰的大手,說道:“你幫我找找好不好?我看見了一個人,我可能不認識她,可我卻又認識她。我知道她是誰,我真的知道的。” 那分明是她外婆,從小一手撫養(yǎng)她長大的外婆呀。 上輩子,外婆去世后,就再也沒有人心疼寧寧了。 她十四就去外面打工,進過黑作坊,被黑心老板騙過工錢。沒錢,沒親人,也沒有學(xué)歷。 一路跌跌撞撞,咬牙堅持下來。 她總是對自己說,一個人也無所畏懼,她能過得很好。 可事實上,她并不是無所謂,她很想很想外婆,想再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