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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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短促至極,宋雋只記得兩個人無言靜坐,她漸漸昏昏沉沉,最后靠著趙徵肩膀睡了過去。 第二天再醒來時候,宋大人依舊生龍活虎,跳起來就被肩膀上的傷口束縛住,被趙大人按在床上勒令她老實些。 “我給你穿衣服。” 宋雋眼皮耷拉著:“我多大年紀(jì)了都。” “多大年紀(jì)了?把自己折騰出這一身傷,昨夜還喝成那幅爛醉的模樣?”趙大人咬牙切齒,念叨起來時候依舊有怨氣。 “昨晚半夜叁更鬧著不睡覺,出去吹夜風(fēng),宋雋,你要是受了風(fēng)寒,你就……” 他卡了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狠話出來,和宋大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最后伸手狠狠彈了一下她額頭。 這人平日里一副清雋出塵的模樣,難得這樣老媽子嘴臉的念叨人,宋大人抿著唇老實下來,盤腿坐在床上,托著腮幫子看趙大人肩寬腰細腿又長,慢條斯理穿衣服的矜貴模樣。 趙大人換好衣服,斜一眼過來,束好玉帶,抬手半點不客氣地扯她領(lǐng)口,宋大人渾然不知害羞模樣,敞著懷叫人檢查傷。 趙徵仔細看過一遍,語調(diào)輕慢囑咐她:“今夜我去尋你,再推幾遍藥膏。” “你來尋我,我只怕好得慢些。” 宋大人抬手叫他給自己穿衣裳,看他頭虛虛靠在自己肩頭,環(huán)著他腰給她系玉帶,仿佛是被他抱個滿懷的姿勢。 “你不招惹我,便不會有什么事。” 趙徵把那玉帶束好,半彎著腰給她系魚符:“去用早膳,別耽誤上朝,蕭峣那廝也快該走了,你若撐不住,屆時去告?zhèn)€病假,老實回家歇著去。” 宋大人瞥他一眼,意思很清楚。 ——我為什么這么殫精竭慮,難不成還不是怕趙大人你趁我不在坑我一把? 趙徵默了片刻:“我這次一定等到你養(yǎng)完傷回來,再給你挖坑。” 宋大人:“那還真是多謝了。” 可惜蕭峣那廝并沒想著要走,還開創(chuàng)性地給皇帝提了個申請。 “我與殿帥相識于微末,對她傾心已久,昨日殿帥自擂臺上的風(fēng)姿更是叫人折腰,愿以五城土地,換得殿帥前往合黎和親。” 宋雋原本還有點疲倦發(fā)困,聽見這話登時清醒了,勻了個你小子還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干的眼神給他。 說來合黎在國朝的地位,說來也算尷尬。 早幾年先帝時候,外敵頗多,糧草兵馬不豐,他們宣布不再作為屬國每年供奉,還趁火打劫要來撈上點好處,最后被宋雋和她家老爺子打得乖順,于是照舊低頭。 但當(dāng)年廢掉的屬國身份這幾年也一直沒回復(fù),雖然依舊守著規(guī)矩朝貢拜會新帝,但rou眼可見地是越來越想鬧騰。 然而老一輩的將軍們或死于早些年的叛亂,或守著邊關(guān)脫不開身,朝中無多余的良將,京中這些年又不安穩(wěn),宋雋抽不開身去把他們再打個乖巧可人,只能經(jīng)濟通商上頭彈壓著叫他們不太過胡來。 所謂五城,就是合黎糧草最豐茂的邊關(guān)五城,占地大、人口多,的確是值錢且金貴。 然而這要她去和親的想法,聽著還是離譜且荒唐,怎么想都曉得不可行,說出來就是叫人打他蕭峣的臉的。 既然如此,宋雋略皺起眉,這人為何還要提起這事情來,圖什么? 宋雋抬一抬眼,環(huán)顧四周,諸位大人議論紛紛,大多都是不贊成的神色,倒也有幾個不服她管的大人,瞧著仿佛是有些心動了。 耳畔夾雜著一兩聲細微的議論:“殿帥是到了該成親的年紀(jì)了。” “殿帥一員武將,送去合黎,豈不是叫這群人如虎添翼,更見猖狂?” 另一道聲音響起:“殿帥都五年沒上過戰(zhàn)場了,只怕早生疏了罷……” “荒唐,宋老太公滿門忠良,最后竟要送他最小的孫女去和親?此事何須議論,無論如何,決計不可。” 不曉得怎么,宋雋的第一反應(yīng)竟是去看趙徵,而非坐上的皇帝。 那人神色寡淡,捏著笏板,盯著蕭峣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眉頭微皺著,顯然也想不明白,蕭峣沒得為什么來這么一句。 宋雋笑一笑,抬眼看坐上帝王。 江子期臉色也不好看,尤其下頭幾個不太老實的臣子躍躍欲試,想勸他答應(yīng)這事情的神色溢于言表。 “若陛下覺得不夠,我還愿每年加一倍朝貢,生生世世為國朝屬國。” 蕭峣言辭懇切,仿佛開了天大的條件,宋雋聽得挑著眉毛,似笑非笑:“生生世世?怎么,合黎王另有心思,原本準(zhǔn)備過幾世就另立門戶了?” 蕭峣被她一噎,好在臉皮厚,腆著臉沖她笑。 她開了話端,幾個大臣也不等江子期挨個問了,蹦出來各執(zhí)一詞便開始念叨起來,大部分都反對的,但也有幾個建議蕭峣再加點籌碼的。 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群人就著她婚事吵了起來,宋雋聽得頭有些大。 一位老大人顫顫巍巍地捧著笏板:“宋大人和親一事,荒唐至極,且合黎本就我朝屬國,所謂五城,本就在國朝管制之內(nèi),何來獻城一說?” “趙大人怎么看?” 江子期忽然發(fā)聲,瞥一眼沉默著的趙徵。 “百里奚何倍無羊皮。” 趙徵捧著笏板出列,目光落在宋雋身上:“殿帥又何倍五城?”① 她心里狠狠的一動。 滿朝這么些人,紛紛議論的都是國朝臉面,沒一個人說一句殿帥這個人究竟怎么樣,或者說了也只是念叨一句,她總歸是該生疏了的。 到最后也就只有趙徵這個恒常與她扯頭花的,問上一句,五城雖貴,貴得過她宋雋么? 這事情壓根兒沒得商議,除了跟宋雋有點矛盾的,都知道不能叫宋雋和親,眾人吵了兩嘴就退了朝,那位替宋雋說話的老大人捧著笏板,慢悠悠走到她身邊。 “殿帥呀,別怪我老頭子多嘴,你身為女子,遲遲不嫁人,總要遭人議論、受人設(shè)計的,還是早點把婚事訂下來的好。” 宋雋心道許些進士舉子也是考出來了才成親,她這才哪跟哪,不急,不急。 “多謝您老費心,我曉得了。” 她曉得這老大人說這話,只因好心,勸她也全因心里覺得她是個女子,到底和男子不同。宋雋想了想,一片精神提不起來,沒答應(yīng),也沒反駁。 遠遠的蕭峣沖她一笑,混不吝,一肚子壞水模樣。 宋雋心里不住地咯噔,對他究竟想做些什么費解不已。 她這么想著時候,路過個官署的拐角,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宋雋幾乎是被一把蠻力按在墻上的,偏這蠻力還粗中帶細,再妥當(dāng)沒有的護住了她肩上傷口,身后的門咣當(dāng)關(guān)上,咬牙切齒帶著的吻逐之而來,趙徵扣著她手腕,眼直直看著她。 “你發(fā)什么瘋?” 宋雋把人推開,抬手擦嘴唇:“趙徵,你在這生什么氣?” 趙徵眉眼垂著,深深看她。 宋雋也抬眼,尋思著這人怎么和蕭峣那狗東西一樣沒頭沒腦。況且倘若真為了蕭峣請旨和親的事情生氣,照他這個發(fā)火的方式,該把蕭峣按墻上親,關(guān)她什么事! “沒生氣。” 趙徵保持著手撐在她兩邊的姿勢,胸口、腹部最脆弱的部位大喇喇敞著對著她,宋雋擰著手腕作勢要踹他,這人卻一動不動地堵著她,悶著聲,近乎撒嬌的語氣:“就是想親親你。” 宋雋愣了愣,來來回回被懟出來的一肚子氣被這話扎破了一個口子,呼一下子全漏出來,她抬手把人脖子勾著,語氣無奈至極:“親,你使勁兒親行罷!” 下一刻她后頸被人按住,原本蹭在她肩頭的人偏過頭,胡亂吻上來,把她按向自己的方向,叫兩個人緊密貼合著。 宋雋漸次喘不過氣來,腿發(fā)著軟,膝蓋略一彎就緊接著被人抵住,她呼吸紛亂,這人才難舍難分地放過她,手依舊按在她頸子上,指間的薄繭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 “阿雋。” 他親完了便又裝可憐,仿佛適才不知饜足地不是他一樣,幼犬一樣蹭過人脖頸,偏過頭唇瓣有意無意地磨蹭她皮膚:“適才聽人催,說你該成親了。” 他手從她肩頭滑下去,牢牢握住她手。 宋雋語氣清淡:“為著這個鬧脾氣呢么?趙徵,你多大年紀(jì)了,你我都不樂意嫁,滿朝也沒誰是我看得入眼的了。” 他笑一聲,卻還是抓著她手不放,曉得是這人在哄她,卻還是覺得心里發(fā)虛。 蕭峣請求她和親當(dāng)然是無稽之談,哪怕朝堂上有人贊同他也能給她扛下來,然而朝堂上天子的神色眸光他不是看不清楚,從最開始裴瑾被逐出京到后來她年關(guān)被召入宮,一樁一件他都清楚明了。 他合了合眼,倘若想要阿雋的那個人是帝王呢。 他這輩子,父母去世,親人生疏,活到而今,記掛的人與事,只剩下懷里這一個,他怕得很了,只怕這輩子抓不住她,生生錯過。 趙徵唇瓣貼著她脖頸,含糊說著:“我多大了?宋大人,我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jì)了。” 宋雋推他的手一僵,順著把他脊背摟住,哄小孩子一樣拍了兩下,動作親昵隨意且敷衍,滿嘴都是搪塞他的話:“乖,是我說錯了,你還小呢,鬧吧,使勁鬧脾氣吧,我哄著。” 趙徵:…… 趙大人毫不留情地咬了這人一口。 - ①百里奚豈倍五羊皮:秦穆公用五張羊皮從楚國手里換了百里奚的典故,這句話的意思是百里奚怎么可能只價值五羊皮,老趙后一句話的意思類比就是我們家阿雋怎么可能才值五城? 我依稀記得《世說新語》里面有類似的化用,但是翻了一下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