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最是厭惡官員貪墨，看到這折子沒兩眼，立時明白曹颙的深意。

    這是一份開先河的折子。

    若是按照這個賑濟條陳執(zhí)行下去，即便不能杜絕官員貪墨賑濟錢糧，可也不會再像以往那樣，一牽連就牽連一片。

    清白的人被冤枉，不清白的上下推諉，一糾就是一個驚天大案。

    雍正看的眼睛發(fā)亮，抬頭吩咐陳福道：“去請怡親王。”

    雍正擔(dān)心十三阿哥身體，不愿他受奔波之苦，在勤政殿側(cè)殿給十三阿哥留了值房。十三阿哥辦差晚的時候，就留在園子里安置。

    因明日是大朝會，雍正方才與十三阿哥議朝政到深夜，才放十三阿哥出去，十三阿哥就在側(cè)殿安置。

    現(xiàn)下，雍正被這折子勾得來了精神，就忍不住傳十三阿哥過來商議。

    少一時，十三阿哥隨著陳福進(jìn)來。

    雍正看了十三阿哥一眼，吩咐陳福道：“去取個絨毯。”

    陳福應(yīng)聲下去，十三阿哥看了看座鐘，已經(jīng)是將近子時，道：“明日還有大朝，皇上還是早些安置的好……”

    雍正指了指炕邊，看著十三阿哥坐了，方道：“十三弟不是也沒安置，朕原是要睡了，見了個好東西，又精神了……”說著，從炕幾上撿起那折子，遞給十三阿哥。

    私下里，兩人少了君臣的拘謹(jǐn)，多了幾分兄弟的自在。

    并非十三阿哥持寵而嬌，而是曉得這樣相處，最和皇上心思。

    “好厚的折子……足有兩寸高了……”十三阿哥接過折子，笑著說道。

    雍正笑而不語，只挑挑眉，示意他打開看。

    十三阿哥打開來，收起笑意，露出幾分鄭重。

    按說十三阿哥現(xiàn)下分管戶部，戶部的這些折子他當(dāng)先過眼，而后按照繁簡不同，遞到御前；只是皇上習(xí)慣事必躬親，加上這兩年十三阿哥身體不如以往，下邊的折子反而是皇上先看過，需要圣裁的直接批示，將不用自己定奪的折子分派到十三阿哥處。

    因此曹颙這折子，雍正先看過，十三阿哥這個掌部王爺才看見。

    這會兒功夫，陳福已經(jīng)躡手躡腳的進(jìn)來，手中捧著一塊藏青色駝絨薄毯。

    “給王爺蓋在腿上……”雍正低聲吩咐道。

    “嗻……”陳福低聲應(yīng)了，近前將毯子覆在十三阿哥腿上。

    十三阿哥正看的入迷，渾然不覺。

    雍正笑了笑，拿起另外一份沒批過的折子看了起來。

    一時之間，屋子里靜寂無聲，只有偶爾翻折子的聲音……

    過了足有一刻鐘，十三阿哥才抬起頭，使勁的揉了揉眼睛，而后繼續(xù)看起來。

    雍正笑著搖搖頭，也不打斷他，只吩咐陳福再點加兩盞燭臺。

    宮里御用燭臺，一個燭臺能點九根蠟燭，都是一尺半高的羊脂白蠟。

    兩個燭臺一加，屋子里立時又亮堂幾分……

    又過了兩刻鐘，十三阿哥再次抬起頭，卻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雍正放下手中御筆，道：“是不是后悔了？”

    十三阿哥訝然道：“皇上也想起當(dāng)年事？”

    雍正道：“看來謹(jǐn)慎兩字用到關(guān)鍵時候，也沒有什么不好……那年，朕同十三弟奉皇阿瑪之命下江南賑災(zāi)，沒想到卻鬧個灰頭土臉……當(dāng)時，還想著有皇子身份在那里擺著，誰敢糊弄，結(jié)果那些蠹蟲上下串通一氣，貪了多少去？只苦了百姓無辜……”

    十三阿哥長吁了口氣，道：“也難為曹颙能想到這些，換做其他人，怕是多是蕭規(guī)曹隨……只有他，是戶部老人，曉得戶部銀庫錢糧積攢的不易，又做過地方官，曉得百姓不易，才會想到這些……”

    曹颙看似“謹(jǐn)慎”，將賑災(zāi)責(zé)任細(xì)化；可這番“謹(jǐn)慎”，又失了謹(jǐn)慎，顯得熱血了些。

    雍正與十三阿哥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曹颙這折子，于國于民是好事，對曹颙本人來說，卻是“費力不討好”，要得罪警示一大批人。

    雍正卻很是滿意，點頭道：“總算褪了小氣，有名臣的樣子……”

    該夸的已經(jīng)夸了，見雍正有興致，十三阿哥想了想道：“皇上，這折子擬的細(xì)是細(xì)，可多是防范責(zé)罰之款，是否也要督促獎勵一二，昭顯皇上隆恩？”

    雍正笑著點點頭，道：“合該如此，朕要讓天下臣工曉得，那些敢貪墨的，朕絕不輕饒；真正清廉為百姓做主的好官，朕也不會虧待……”

    次日，大朝會。

    雖說曹府距離紫禁城近了，可因圣駕駐扎圓明園，曹颙依舊是半夜起了。

    將到西直門時，正好遇到左住，曹颙便叫他上了馬車。

    左住雖八股文章做得平平，會試落第，可因早年讀書勤勉，四書五經(jīng)讀得踏實，考六部筆帖式時，同左成一樣，都是甲等，授的是七品頂戴，也要參加大朝會。

    “這些日子，家里衙門事情都多，一直顧不上問，祖宅那邊你們也搬過去一陣子了，住的如何？”曹颙開口問道。

    左住道：“都好，內(nèi)外管家管事，都是二弟早先選定的人選……義父不用cao心兒子那邊，兒子如今也長大了……”

    曹颙接著問道：“那邊呢，可還安生？”

    左住“嘿嘿”兩聲道：“說是人手有些用不慣……兒子便使人弄了小廚房，祖母院子里的下人與采買也單撥了出來，不與其他的混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