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君子又如何？不比天成這樣哀哀切切好得許多？偽君子還知恥，還知羞愧，還知不安。若是連這些羞愧與不安都沒了，那接下來餓死的就不是一個兩個，冤死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這樣看來，做個偽君子，不是比真小人強上許多？”曹颙看著馬俊回道：“你是偽君子，我還敢與你為友，若是你自然坦蕩，做個真小人，我倒是真要退避三舍了。”

    馬俊端起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方喃喃道：“沒想到，孚若還是好口才，挺會開解人。”

    曹颙說了半天，有些口渴，也將面前的酒喝了兩口，道：“你不過是當局者迷罷了，想明白了，就好了。”

    馬俊看著曹颙，道：“還記得江寧初見，善余眼高于頂，傲氣沖天，你不言不語的，卻是待人清冷，另一種傲氣使得人不自在。就好像你站在高位，冷眼旁觀，像是誰也沒有放在眼里。待到熟了，才曉得你不是清高的人。”

    曹颙還是頭一次聽到馬俊說起這些，也不禁想起往事。

    或許真是年歲不同，心境不同，現(xiàn)下想想，當時那種沒有負擔的日子才是真輕松自在。

    馬俊伸出胳膊，用袖子將臉上的淚去了，紅著臉道：“失態(tài)，讓孚若見笑了。伯父見天的夸你，你沒事也多過去溜達溜達，老爺子會高興的。這些年你也做官，卻是到了哪里，都是眾人稱頌。你的考績也是卓越，卻不會像我的這般名不副實。”

    “都是面上光鮮罷了，傳言不能盡信。我不過是胡亂混了幾年日子，想想也沒有做什么與國與民有益之事。不過是借著父親與岳家的光，眾人都說好話罷了。”曹颙擺擺手道。

    馬俊執(zhí)了酒壺，給自己與曹颙斟滿酒，端起來道：“說在實在話，我雖自怨自艾，心里未償沒有抱了自暴自棄之念。孚若剛剛那番偽君子論，卻似醍醐灌頂一般，使得我不敢再自欺欺人。終我后半生，這個‘偽君子’我是當定了！”說完，將酒盅舉到曹颙面前，道：“孚若可愿為我做個見證？”

    雖說還有酒意，但是他眼睛明亮，神志已經(jīng)是清醒。

    曹颙也將眼前的酒盅舉起，笑道：“自當從命。”

    朋友兩人干盡杯中酒，相視而笑，已經(jīng)是另一番心境……

    家事料理完畢，曹颙這邊，已經(jīng)掐著手指頭，算招投標的日子。

    這些日子，他也關(guān)注著京城內(nèi)外情形。前面那邊的會館，已經(jīng)住進了不少晉商與徽商。

    年前年后，借著各種由頭，來曹家的人也不少。

    到了正月末，卻是有一故人來訪，是山東日照的王魯生。

    在年前往來的信中，曹颙對內(nèi)務(wù)府采購也提了一句，并沒有詳細說。按照曹颙的本意，是不愿王魯生趟這個渾水的。

    畢竟是首次，又是像虎口奪食似的從那些內(nèi)務(wù)府權(quán)貴手中得利，極其容易結(jié)怨。

    王魯生待人仗義，曹颙也頗為欣賞這個漢子，兩人也算是故交好友。因此，不愿他吃虧，將這其中的厲害關(guān)系，又跟王魯生說清。

    除了王全泰，王家還有其他子弟在京，經(jīng)營客棧酒樓，卻是也盯著這次的風聲，沒少往族長王魯生那邊去音訊。

    對于招投標，對別人來說，許是陌生的，對于王魯生來說，卻是見識過一遭的。

    康熙四十九年的養(yǎng)珠方子，就是他親自下江寧，從曹颙手中拍下的。

    就算這幾年，珠子的價格不如早年，但是到底不用冒著生死，靠海吃飯。

    有了這養(yǎng)珠方子，就如同給子孫后代金飯碗一般，王魯生逢年過節(jié)在祖譜前燒香時，也覺得對得起祖宗。

    百年以后，書上祖譜時，比不得始遷祖，也能算是中興祖了。

    只是想要使得王家恢復百年前的榮光，單單在日照坐井觀天，派子弟下蘇杭廣州販賣，談何容易。

    這內(nèi)務(wù)府的買賣，王魯生早先也觀望過。

    只是因王家在山東還能有些關(guān)系，到京城卻是沒有分量，插不上手。

    如今，卻是老天開眼，曹颙執(zhí)掌內(nèi)務(wù)府。

    對于自己個兒的恩人，王魯生沒有那么厚的面皮勞煩，原本還猶豫著。

    后來收到堂侄兒家書，曉得曹颙在內(nèi)務(wù)府這邊也不順利，年后的招投標怕是被皇商聯(lián)合起來刁難，王魯生這才拿定了主意上京。

    就算不為求財，為曹颙仗腰子，還是使得的。

    在曹颙面前，他卻不愿透底，笑著說道：“曹爺，您放心，俺心里有數(shù)，不敢冒尖。不過是被兄弟侄兒們鬧騰的，過來開開眼界。這京里是什么地方，俺老王才不會傻呵呵的做二愣子，就是湊個熱鬧罷了。”

    曹颙見他說得明白，稍稍放下心來。

    王家有家底，曹颙是曉得的，但是京城同山東不同。山東做個鄉(xiāng)紳，往府道州縣攀著關(guān)系，就能過的逍遙自在。

    京城這邊，除了投身為奴，尋求權(quán)貴庇護之外，商賈實不算什么。

    王魯生這次上京，除了孝敬給曹家長輩的魚翅、燕窩等海貨外，就是給孩子們帶了不少玩具吃食。

    換作別人，曹颙許是只面上過得去，預備份回禮就得了。

    王魯生這邊，他卻是真心愿意親近的。

    越是在京城待久了，見慣了各種鬼蜮魍魎，越是懷念山東的那段日子。

    一邊打發(fā)人去給王全泰與鄭虎送信，一邊叫人預備席面不說，他還叫人去內(nèi)院，將天佑、恒生他們四個小鬼頭帶出來見客……